以前的她虽然偶尔会笑,但那笑容底下始终藏着她读不懂的哀伤,但也不是刻意为之,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深寂寥。
更多的时候是冷漠的,尖锐的,刻薄的。
即使对待病人她也没有多少耐心,对待同事保持了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微妙距离。
对待实习生虽然负责,但也没有丝毫温情,她不是第一个被骂哭的,但据说是第一个坚持了这么久的。
她是天才,也是恶魔。
但有一天,恶魔也会飞上天空,把温暖撒向人间,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
要说原因,她真的讲不出来,但这一瞬间,脑海里仿佛掠过了很多画面。
有她第一天入学,穿着白大褂对着红十字旗宣誓。
那是一个医生职业生涯的起点。
也有父亲临终前,躺在隔离病房里无力地喘息,骨瘦如柴,胸腔深深塌陷下去,身旁的医务人员在记录他的数据。
她穿着隔离服,拉着他的手,痛不欲生,而他的父亲只是笑,用最后的力气跟她说:“青时别怕,爸爸是死得其所”。
亦有她年迈的爷爷早出晚归,在朔九寒冬里给家境贫寒的青年学子们补课。
更有徐乾坤因救人耽误治疗而死,孟院长临终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以及顾衍之问她的那句话:“如果佩佩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孩子,你会救吗?”
会。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仅此而已。
如果说再有多的,那也就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军人战死沙场,医生坚守岗位,死得其所。
用这一点微弱的萤火,照亮后辈人前进的方向。
努力用自己的光和热,让每一颗星星变完整。
这是乐乐对她的期待,对一位医生母亲的期待。
她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上了台,只是……
陆青时敛了一下眸子,手里动作不停,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间隙里恍惚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
她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她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唯独这个,她接受不了。
陆青时知道,她对她永远问心有愧。
陆青时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于归的话,隔着口罩能察觉到她在微笑,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
麻醉医站了起来:“陆主任,维克多医生,体外循环最多还能坚持一个小时,请尽快”。
尽管她已经辞职,手术室里的人还是下意识地称呼她为“陆主任”。
陆青时加快了速度:“来,我们继续”。
观摩好的医生做手术是一种艺术,尤其是她有一双工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又纤细。
镜头拉近,或开或合,翻转腾挪,用十指舞出了一种特殊的美感。
刘长生端着茶杯看了很久,大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以陆青时为核心,整个人手术室拧成了一股绳,井然有序,虽然缄默却有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
她的速度和达芬奇不相上下,维克多操纵着它重建大肠和小肠的血管,她着手开始修复房间隔损伤,一人一机保持在了一个微妙的节奏上。
直到……
陆青时咬紧牙关,头痛欲裂,她又没法用手去扶,猛地一下撑在了手术台上。
器械掉落,咣当一声脆响。
“陆老师!”于归用胳膊肘一把扶稳了她,眼里一片雾气,她拼命摇头:“不做了……我们不做了……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我和师兄做过模拟……我们可以的……相信我……陆老师……”
“镊子”她缓缓站直了身子,郝仁杰伸着手,咬牙切齿,没把她要的器械给她。
于是那个人缓慢而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镊子”。
他一个大男人把器械递过去之后,就转过身背着他们哭了。
“心包片”她的语气淡下来,声音变得飘忽不定。
刘青云把器皿递给她,滑腻的液体里她夹了两下才把心包片夹起来,陆青时微微阖了一下眸子,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少许清明。
绝……不能输。
麻醉医开始倒计时:“离手术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Fuck!”维克多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得不稍稍停下来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两把,才继续操纵着达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