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雷池_作者:胡兮之(17)

2019-04-25 胡兮之

  面目全非的血人此时不再挣扎动弹,直视户绾走近,眼神中不再只有痛苦。那是多么难解读的一双眼睛,似哀求似感激,对摆脱苦痛的向往,对告别浮世的超脱,对浴火重生的泰然......

  施针入骨,户绾的手竟有些颤抖,一如她幼时初次执针。银针末梢迅速晕染成黑色,奇毒无比见者唏嘘,户绾却已双眼朦胧看不分明。

  “啧啧啧......我说老东西,你怎么没皮没脸敢当户丫头的师父?”李堂道长瞅着昌池道人揶揄道:“你两日来煞费苦心无良计,户丫头倒是信手拈来,你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哈哈哈......我丝毫不觉惭愧,反而骄傲不已。”昌池道人付之一笑,附在李堂道长耳边欣慰道:“绾儿纯良温善,即便与布农族人之间存在无法释怀的家仇国恨,却仍能以大义为重,慈悲为怀,己所之力普救生灵。暂且不论医术,单是如此胸襟岂是你我能及。”

  那道拱门确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却通往黄泉,通往人间炼狱。当百里弥音的随从将血人裹入草席抬出拱门准备焚烧,户绾不忍再看,悄然自来路离开。

  经过偏厅守冥祭司灵池时,户绾不经意瞥向百里弥音的灵位,竟觉心头不适。偏厅光线晦暗,隐约看到灵池前黑影晃动,仔细辨认下才发现是卫封。将近一炷香工夫了,他竟依然逗留于此,此刻如毛贼般专注翻弄着历代祭司的灵牌,全然不觉身后有人。

  “师兄做甚?”户绾不禁好奇问道。

  卫封弓着身子猝然一惊,打翻了身前的灵牌,回头见是户绾,不满地翻着白眼,连拍着起伏的胸脯责怪道:“这整面墙的灵位已经让我周身起鸡皮疙瘩了,你还要来吓我,差那么一点我也就有自己的灵位了。”

  “不见得你害怕,不然怎一直在此不愿离开,这里有甚好瞧的。”户绾不以为然。

  “说出来吓死你,来来来,你看这里,丁卯己丑癸卯辛未。”卫封随手拿起一个灵位,翻到背面,指着一行隶字道:“生辰八字全阴命格,再看下一个,己未乙巳辛卯丁丑亦属全阴命。”

  卫封依次翻看偏厅的灵牌,户绾不明就里,轻轻翻转百里弥音的灵位,照着背面篆刻的小字念道:“辛亥辛酉丁巳癸亥,亦属全阴吗?”

  “正是。全阴或全阳是极其罕见的命格,需年月日时均生逢阴属或阳属,几率极微。然而百里整十代祭司,竟无一例外律属全阴命格,绝不可能诸多巧合的。”卫封思忖良久,冷静道:“为何守冥祭司需要全阴命格呢?若要生一个阴命的孩子,阴年阴月尚可推算出来,再要精准到阴日阴时,除非人为控制。绾儿,百里弥音高堂可还健在?”

  “师兄何出此言?”户绾狐疑道。

  “我只是有一些猜测,若要确保未出世的孩子阴属命格,则当在产妇临盆前择阴日阴时强行引产,无论用外力或汤药,均容易致使产妇死亡。若百里弥音的出生如我猜测一般,那么她的生辰大抵是她母亲的祭日了。而阴盛则阳损,全阴命格克父克夫,想必她的父亲亦英年早逝了罢。她可出阁了?”

  “她......母亲难产而死,或许只是巧合罢,而她父亲依然健在,正是布农族宗主百里南。以前曾听她说身为布农族祭司终身不事嫁娶,因而不曾许人。”户绾虽不愿意赞同卫封的看法,却心有戚戚。自卫封来了鲦山后,东一角西一角一点点揭开百里弥音暗藏的面纱,令户绾觉得自己对百里弥音知之甚少。那与她厮磨的三年光阴,竟不曾看清她身上藏匿着什么秘密,至今形同陌路了方觉面纱厚重。

  “这更说不通了,若说她乃天命所为阴属命格,生母非异常死亡不足为奇,然按理说生父定难逃一死的,怎会至今安在。”卫封拧眉沉思终不得解,心中的疑惑如同雪球越滚越大。他不解命硬的百里南,不解百里十代阴命守冥祭司,更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父母宁愿丧命亦要生一个阴命的孩子,据他所知,阴命并非好命格。

  两人各怀心事离开偏厅,一前一后出了宗祠。熏烟持续不断,遮天蔽日,如今看来不过掩人耳目,权衡下将骇人听闻的金蛭蛊冠以瘟疫之名,虽同样会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却不至阴邪蛊患那般令人恐惧无度。

  微风卷起轻烟扶摇而上,飘飘荡荡没有方向,户绾无声看着这方浑沌天地,一不留神翻开了久远的记忆,渐渐在弥漫的烟雾里清晰。

  当年熏烟缭绕的盘草堂后院,百里弥音手忙脚乱往灶口添柴禾,瞅着只现浓烟不见火苗的灶门,颇为懊恼。叹道:“万没想到生个火竟如此玄妙,我倒小瞧了,执意要帮你烘药,眼下却成了捣乱的一把好手,看来我八字注定下不得厨房,做不了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