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雷池_作者:胡兮之(21)

2019-04-25 胡兮之

  跨进门槛,满墙药屉是葬着记忆的黑匣子。它们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渐渐汇聚起来,变成她父亲慈爱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绾儿,脉沉筋肉,辟辟凑指,如指弹石,是何脉象又主何病?”

  “怪脉弹石,主病肾经真脏脉也。死肾脉来,发如夺索,辟辟如弹石,曰肾死。”稚嫩的户绾仰起小脸,笑容纯真无邪,得意道:“爹爹,灵枢卷和素问卷我已倒背如流,难经浅显易懂,莫再枉费心思考我,不如将金匮要略方论借我抄,过些时日再来考我罢。”

  “哈哈哈......绾儿天资聪颖,慧根圆融,为父拙知,往后怕是难不住你了,甚好甚好,何愁盘草堂后继无人。”

  “绾儿,方才我都搜罗过了,药屉里的药材均已霉变。”卫封见绾儿杵在药屉前,以为她想查看一番,咂舌惋惜道:“百里弥音简直暴敛天物,好几味上好的药材啊,她也不心疼。”

  卫封的声音将沉浸在记忆中的户绾唤醒,她转过身静默片刻,随即嗤笑道:“师兄说笑了,她是一个犯下弥天大错亦心安理得的人,人命尚且可藐视,遑论区区药材更是不足挂齿了。”

  “说的也是。”卫封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嘱咐道:“对了,俩老道的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方才歇下了,他们让我转告你,灸治银针不足已差人外出采办,估摸需要些时间,明日你便不必着急去宗祠,午时会安排人接你过去。”

  “我知道了,师兄也尽早歇息罢,我乏了,先行回房。”

  第7章 石椁假榻

  点上烛台,入目一切皆完整保留着原本的摆设。这里曾是户绾的闺房,她的女红,她的字画,她尚未参悟的生僻古著以及书案上一摞泛黄的研习随记药方。户绾寞然看着眼下的光景,被不曾离开的错觉笼罩着,仿佛就在昨日,自己仍在这间屋里安睡于榻。

  走近书案,随手从堆起的药方中抽出一叠,不经意瞄到砚台下压着一截崭新的纸头,与手中的药方颜色相差悬殊。户绾颇为讶异,掀起砚台将纸张取出摊开,只见寥寥数行张牙舞爪的字体如面目狰狞可怖的怪兽,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毋庸置疑,如此潦草又传神的字迹,正出自百里弥音之手。当年户绾曾取笑她写的字不堪入目,她争辩道是由于祭司以习练殓文为主的关系,因此写的汉字亦歪歪扭扭如鬼画符,自小养成的走笔习惯很难纠正。她的字若不费点心神逐字认真辨别,旁人是极难看明白的。

  上书:清思雕梁画柱,疏影映空屋,烛烁如浮雾,恸泣而喑哑,故人不复,相思入骨。

  将纸张压回砚台下,户绾怔怔望着烛台出神,心里有千头万绪混混沌沌交织着,却硬是捋不出一脉明晰的心思。

  字里行间情至深念至浓,当年诛杀的穿心一箭却绝非失手。百里弥音一身戎血阴冷的笑仍历历在目,当年蜿蜒的血河若大地皲裂,如梦魇般折磨了她这么些年,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便是这般摧毁她的百里弥音,却在她书案前执笔妄谈什么恸泣与相思。

  夜色催更,户绾翻来覆去一夜浅眠,满脑子都是砚台下的字,反复暗自揣摩,竟觉心乱如麻。

  清晨的林子带着清冽的露水,在冒头的朝阳下,在青翠的枝叶上浮影潋滟,轻风拂过,摇摇欲坠。百雀出巢,扑棱着翅膀互相问早,林间霎时热闹起来,一派盎然生机俨如斑斓夺目的画作。本是钟灵毓秀之地,却遭逢四伏的危机,户绾穿行于香樟林间不胜慨叹。

  信步走了圈,单薄的衣裳无端沾染了朝露,竟略微泛潮。户绾顿觉寒气袭人,压抑着轻咳了声,当即兴致缺缺欲回盘草堂。

  “百里弥音竟如此放任乌里族余孽踏足领地,看来户姑娘不简单啊。”

  户绾循声望去,但见中年男子谦和儒雅,一袭青褂更衬得他简练明快,虽言语不太友善,面上却笑意朗朗。户绾认出来人正是百里南,称她为乌里族余孽可知他心怀恶意。户绾对此倒不以为意,却依稀察觉他对百里弥音亦疏离失和,令人费解。“百里宗主?”

  “宗主?哈哈......户姑娘有所不知啊,布农族如今是百里弥音只手遮天,哪还有什么宗主,我不过是个傀儡,形同虚设。”百里南微微眯起眉目,眼里透着算计的意味,看着户绾阴笑道:“户姑娘既然来了,不妨为我主持公道如何?”

  “你们之间的嫌隙恕我无能为力,我尚有要事在身,失陪。”户绾概是意识到危险,仓皇撂下话告辞,却为时已晚。紧跟着便后颈吃痛,忽觉眩晕,渐渐失去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