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雷池_作者:胡兮之(9)

2019-04-25 胡兮之

  户绾瞥了眼卫封,亦埋头吃饭,甚是心虚胆怯,不再多言。

  七年前从鬼门关走了一来回,当下去多远,对户绾而言均算不得远门。昌池道人前脚一走,卫封和户绾紧跟着落了锁,在烟亭门扇上贴着外出五日的告示便启程了。

  一路雨歇,然戾风萧瑟,帘卷翻飞,车厢里迎面兜着风,风声鹤唳,反而不如坐马车外清净。户绾如此想着,却不想动弹,拢紧大氅,任风拂乱额前发丝,心口又隐约抽搐起来。

  道路泥泞难行,颠簸了三个时辰才至故地洛城,日已偏西。近乡情怯,踏上这寸土地,每一个脚步都是沉痛的烙印。她以为乌里族覆没后,洛城势必萧条破落形同空城,哪会是眼前这般光景。经年后竟是记忆中的安适,放眼望去,挑担吆喝的,谈笑风生的,嬉戏打闹的,被夕阳泼出一幅宁静祥和的画卷。恍惚间,就似那场丧心病狂的杀伐不曾发生。

  户绾内心百感交集,面上却云淡风轻,俨然路人姿态。为免触景伤情,她让卫封绕过香樟林,绕过盘草堂,把马车安顿在山脚同和客栈,当夜便在此歇脚了。

  翌日清晨,户绾罩上面纱,背上药篓,领着卫封径直进了山。一路劈荆斩棘拾级而上,目光扫去,地龙比比皆是。师兄妹都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此刻并不着急挖地龙,自是先往高处采药用价值高的珍稀草药,待下山时倘药篓尚有余地,再采些廉泛之物带上。若自山脚往上挖采,便得负重而上了。

  雨后的风是湿漉漉的,越往上走越觉寒气入骨。为了上古黑节和驳羲草,户绾直奔断崖,未曾想断崖正处风口。狂风呼啸,吹落户绾的面纱,冷风猝不及防急灌口鼻,她便压抑不住频频咳喘起来。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那株修罗草依然茁壮生长着,只觉心口生疼。

  逆风而行举步维艰。卫封见状满脸忧色,冷冽山风纵使铁骨铮铮的汉子亦难以消受,别提弱不禁风的户绾了。搀着户绾寻了块背风的大石,卸下她肩上的药篓,卫封四下环顾一番,道:“崖壁陡峭,我上去便可,你在这等我。”

  户绾点点头,抬手指着崖上的梅花树说:“看到那棵梅花树了吗?树下乱石堆,石下十寸泥,挖开有物,取出带下。”

  “绾儿藏了什么宝物如此神秘?”卫封好奇道。

  “陈年梅花玉露。”

  “就一坛酒啊?”卫封难掩失望,不满道:“我当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正是一坛酒,又何止是一坛酒,里头酿着暗许的芳心,酿着绕指的柔情。“山间寒意凛凛,此时喝点酒驱寒暖身再合适不过,细数来,那坛梅花玉露已是十年佳酿,师兄不想尝尝?”

  卫封嘿嘿一笑,佯装口角流涎,将药锄别在腰间,也不多言,驾轻就熟向上攀爬。

  以往鲦山梅花凌雪初开时,她都要采撷许多,佐以新雪酿几坛梅花玉露。崖上那一坛当初埋下时满心欢喜,憧憬寻个时机与百里弥音月下对酌至更深,不料世事无常,时机未熟便徒生变故。

  “阿音好生无礼,青天白日掳我上马成何体统。”户绾嗔怪道。虽然被她圈在怀里,却平息不了第一次骑马的慌张,紧绷着身子生怕掉下马去。

  “绾儿所言极是,往后当黑灯瞎火掳你才不显得失礼。”百里弥音理不直气也很壮。

  “你这狂徒,掳我何去?”户绾郁结道。

  “天降初雪,山里梅开正欢,你不是要酿酒?我岂能坐享其成,这便帮你采梅花去。”

  “我是要酿酒,但曾几何时说要给你喝了?”

  “之前酿的不给我喝,我既往不咎,今年我出一份力就得分一杯羹。”百里弥音坦荡道。

  数九寒冬,俩人一骑,银装素裹的鲦山,就数断崖上那棵腊梅开得最妖娆,花团锦簇迎风斗雪。翻飞的衣袂猎猎作响,她在耳边轻声细语,吐气胜兰撩抚人心。光阴荏苒,物是人非,言犹在耳,却故人不复。

  卫封自药篓里抱出酒坛,拍开泥封,瞬间酒香四溢萦绕鼻尖。仰头猛灌一口,由衷感叹道:“此酒甚好,没成想绾儿酿的酒这般好滋味,甚好!”

  户绾的笑容里漾着几分苦涩,这坛酒正是百里弥音采撷的梅花所酿,她终究是喝不到,不免黯然神伤。自卫封手里接过酒坛,不经意瞥了眼脚边的药篓,霎时笑容凝固,讶异道:“为何没有驳羲草?”

  “崖上就几株上古黑节,驳羲草一株难寻。”卫封气馁道:“还以为来趟鲦山可以背一箩筐回去,太天真了,还不济鬼函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