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依旧清脆娇柔,只是添了些许冷。
一阵风起,扬起些许黄沙,尘埃落下时,那地方已空无一人。
明教自甘堕魔道,纵门人作恶犯诸多杀孽,罪行滔天。少林、武当、峨眉、华山、昆仑、崆峒、六门派合力围而剿之,挫妖魔图谋以正武林风气。
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消息传出时,江湖人士无不奔走相告,有人欣喜若狂,也有人唏嘘不已,仿佛即将开始的,是一场百载难逢的盛宴。
从峨眉到大漠,一路途径了不少酒馆茶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这件、第三次华山论剑之后又一可以载入史册的武林盛事。可那些笑谈之人可知,这场盛事之下埋葬了多少白骨?
下山前,峨眉弟子俱怀一腔热血,曰“势灭魔教,不死不休”,而如今,那份慷慨激昂又不知还剩几分。
周芷若悄悄出了帐篷,大漠里白昼酷热,入了夜却是极冷,她却恍然未觉般,走到营地后,自怀里摸出佛珠,合掌默念往生经文。
当年郭襄看破红尘,彻悟后在峨眉出家,之后稍收门徒,才创立了峨嵋一派。峨眉与佛门结缘已久,周芷若虽是俗家弟子,却也随身带着佛珠。
白日接连鏖战,回想起来好似一场噩梦。门中弟子多有负伤,更有甚者——
周芷若眉眼低垂,佛珠拨过一颗又一颗,心中的萧条却愈发浓重。
静虚师姐被明教青翼蝠王吸血而亡,连葬身之处都无。明教攻势延绵不绝,众人都自顾不暇,分不出丝毫余力,一路且战且行,入夜时才稍得安宁,初始那方战场早已在十几里外。
周芷若眼眶一红,她入门八年,静字辈的几位师姐对她多有照顾,念及往日恩情,不禁悲从心来。
突然,背后传来帘子掀开的声音,周芷若一惊,手中佛珠险些落地上,仓促回首,却是灭绝师太从帐篷里走出来。
“师、师父……”因为没能救得了静虚,灭绝在白天就已发了一通脾气,此时面上更是像罩了层铁般无丝毫表情,周芷若不知对方是否已怒极,只能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听凭发落。
良久,传入耳中的却是幽幽一道叹息。
“芷若,你是在替你静虚师姐诵经往生吧。”灭绝师太眺望来时的方向,面上失了平日严厉,显出几分沧桑。
“是,弟子上山后多得师姐照顾,如今却连师姐的尸身都护不了,只望这往生经能助师姐魂归极乐,来生……”话至此,周芷若已然哽咽。
灭绝师太虽然以行事狠辣著称,但是对弟子向来护短,听闻周芷若这番话又岂有不动容的道理,又是一声叹息。
“为师知道你心善,不过逝者已逝,你也早些歇息吧。待到了光明顶,师父必定手刃了那一笑替你师姐报仇。”
说罢灭绝便回去了,周芷若又诵了一段经,再写了些经文烧了才回营帐。
夜色已经深了,同帐的门人都睡得深沉,周芷若轻手轻脚走到自己那床被褥边坐下,注意到手上沾了些纸灰,便去怀里掏手帕。
不料,摸了个空,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中午她慌慌张张将帕子塞给赵敏后就忘了要回来。
分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周芷若却已数度生死,此时回想起那少女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幸好放了她走,否则在这乱刀之中,那少女行动不便,怕是生死难料。
想到那少女和她仆从大抵已安然脱离,周芷若被沉重压得透不过起来的心中稍稍添了些欣慰。被问起时她只说是被那两人趁乱逃了,灭绝也没有多追究,甚至连丁敏君都没有借机非难。
大敌当前,稍不当心便可能命丧黄泉,在这种时候,区区一个行商者的下落,自是无人会在意。
一场萍水相逢,以后各自殊途,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那方手帕估计是讨不回来了罢。
周芷若叹了口气,她于世孑然一身,别无长物,这手帕是她难得喜爱之物,如今失了,觉得有些可惜;可转念一想,因小小一块手帕而斤斤计较未免太过小气了。
遂掸了指尖灰烬,和衣躺下,然而一闭眼,那双含笑的眼眸却浮现在眼前,愈发清晰起来。
峨眉人讲究修身养性,她早看习惯了清幽。青灯古刹,檀香袅袅,入耳皆为一成不变的调子。而那少女却像是闯入素色中的一抹嫣红,一颦一笑,皆是周芷若未曾见过的姿态。
自幼受到的教诲皆脱不开“贤良恭淑”几个字,师姐们虽继承了师父嫉恶如仇的秉性,大多时候仍是低眉顺眼的,她从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笑得那般肆意张扬,意气风发。一句“随他去吧”说得云淡风轻,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