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逮了个什么人。”肩膀被人轻轻一抓,唐零儿还没回过神,急不去管清帛又说什么胡话,眼尖尖往外瞧那个背了一箩筐食物的光头儿已经消失不见。又是那个人,每每从书缃阁路过,眼都不往这边瞥一下,就算以山为邻,但怎么着也算邻居,一同居住泰安街右边,难道和尚就不同其他男子一般?
“能看谁,还不是看地上的呆子。”唐零儿回身拢了拢顶上金镶银的花钿,细细呐开声打量眼前人一番:“怎么今儿穿的这么艳,不知哪家公子是这品味。”一边说笑一边取出通体温凉的紫砂壶给斟了两杯茶,透过水面,她瞅见自己眼色多了几抹笑色。
“哪儿艳,比你平时穿的胜过一分没?”
“唉,不跟你说这些话了,青儿都哭成个泪人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谁叫她要为男人伤心,这不,地上躺一个,屋里关一个。”丹唇裂开缝,唐零儿吹开茶渣子,沁人心脾的味混杂楼下歌舞笙箫,门外男子低鸣的声略微苦。
复又放下杯身,脚步轻盈晃过那鲜红漫身的清帛:“阿娘也不是真打那呆小子,她自己偏哭,惹得阿娘气更深,不过是饿了他几天,都给双方削个胆。再说眼下,有青儿为他哭一遭,那小子也值了,哭比那笑要难买多了。”
清帛闻言慢慢走到她身边,无声吁出气,将她散了一身的墨发重新束起来:“别说这些败兴事了,这也不是青儿第一次为别人哭了。”
唐零儿任由她用云蓖梳过自己发,忽而想起什么,嘴角匀出笑意。
“零儿……”
“嗯?”
踌躇两番,清帛还是开了口:“如今,你也快及笄了……你说,我们还可以呆多久?”
晓天清露,余了一夜的山风润在醉蝶花尖,唐零儿在被衾内懒懒不愿起,花容初醒的秀脸也沾着微露,眼角湿湿泛开羽睫,盯住花尖,靠在床边,伸出一头指尖触碰,露珠清澈落在被子上时,她眼角的泪痣也泛开光衬得潋滟。
猩红亵衣棉纱感,上面绣了鸳鸯戏水。唐零儿神情冷淡柳眼不续看,强撑着昨儿弹了一天的琵琶手,忘掉青儿夜半长了翅飞到她房里的啜泣音,赶走阑干呆了整夜的两只小雀。走到花影吊篮处,朝左右望去,只有那对面酒铺老板跟她对望。
捋来绕在肩膀的发丝,唐零儿不觉念道:“总角……及笄……不过如此。”
日上三更,书缃阁不做生意,倒有些游山玩水的野诗人进店点了乐伶人清腔唱。唐零儿混沌一夜的脑子方清了些。
却不料门叩叩响动,刚料想开口让不用来送食,就听见门外渐收的呜咽声时止时放,唤:“零儿。”
邀进屋,唐零儿这才注意到青儿彩绢半袖对襟扣都掉了,皱皱巴巴的衣裳就跟她此刻淌泪留涕的紧眉皱面一般,知她这次动的情更深,不像原来哭到子时便不再嚷。
“你又是何必糟蹋自己。”遮住帘幔,一扇扇关窗,唐零儿不忍心终究还是开口。
“我哪里是在糟蹋自己!”青儿扭身晃腰推开她送来的茶水,忿恨不平惊得那两只飞回来的小雀又飞走了。
鼻尖冒气,咕咚留出泉水来:“他是我第一次如此喜欢的公子,他说要替我赎身,为什么阿娘不准?别的妓.院都可以,阿娘为什么不!就是当他的妾,也好比在这朝不知夕的地方守一生!胡人已经破了边界!安禄山都当了王,她以为选个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对我们好?零儿,我告诉你,这是牢房,这是牢房!”
手指被攥地紧紧的,酸痛感袭上来,唐零儿呼出声愿劝她,张开口却是另外一个人的音,“青儿,你别闹了,当心又进去。”清帛不知何时进了屋。
“我在闹?你们才是在闹!穿了衣裳就像人了?你们就假装自己还活着吧!”茶杯子嘭嘭坠地,青儿脚底生风跨开两人头也不回下了楼。
唐零儿松活手腕正往门追上去,却被清帛抓住,尖牙咬舌尖又疼了把。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去,我去,刚有客要点你,阿娘劝不过,你去看看吧。”
“那你快去。”低头揉散,唐零儿小跑到窗边瞧青儿已经出了书缃阁,瞧清帛还站在后面不知瞧什么,忙催促:“你快点去追上她啊。”
“这时候就见你紧张了,我去了,你收拾好自己再下楼。”说完就踩着木梯子下楼。
从衣厢里选了件银彩半袖裙,唐零儿不去瞧姐妹送她的脖颈下露了一大块的轻纱缎子,心思还活络在青儿说的几句话上。在屏风后换衣时,才瞥见自己腰间素矜垮了一截,现出腿边白花花的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