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咫尺接近,她朝朝在白居寺里期遇的愿要快实现了,杀了史朝义,结束这场由始至终便错了路的路。越接近,越掀不起心中的波澜。可为什么潮水在近岸时才会掀起涌浪,而在河心选择潜行。或许是自己选错了路,或许是从前想要的都会得到,或许是从前想要的而今不过尔尔,原谅不了自己,背着罪过一生吧,靠着负罪感前行吧……
眨眼间过了像过了几年,情绪也可以在弹指间消失。再度观望这汪河水,安衾思发出略干的嗓音,对胡灵道:“走吧。”
胡灵朝她望了一眼,半唇未开,又去看水面上自己波动的脸影,等马蹄子给她的影儿踩碎了,才隔了好远跟上安衾思。
还未靠近莫州城,流民便三五成群往外逃去,一股嗖味钻进鼻内,苦难的滋味倒犹唤人提神。个个衣不蔽体提神紧目盯住唐零儿一行人,待看清他们身后几具横尸躺在草丛里,牵上同样脏兮兮的孩子越过他们朝前走去。看见尸体犹如发现珍宝,先左右手臂腿部悉数摸尽,发现没粮食,才面无表情接着朝前走。
大人的眼珠子多数因看腻了事物变得浑浊,倒有个小孩子,眼睛像僧人的佛珠,常年摩擦滋润呈现出的晶亮敷在眸上,闪闪看着唐零儿,又缩头伸脑看易宣和白诃,瞧见白诃千娇百媚对他逗弄一波柳眼,连忙滚圆了两瓣光溜溜的屁.股贴着他娘走,只是那小屁.股像被人抽走了圆润,干扁扁的两块黄豆腐撑着两条小拐杖在走路。
唐零儿见多了这些场景,心中还是伤心,好像也知道言语貌似没用,她抬头瞧空中云雾斑斓灰蒙蒙的天,轻轻叹了口气,又觉得去寻安衾思真的没有意义,像之前她不停问安衾思喜不喜欢自己,真的没有意义……
易宣也不瞅唐零儿和朱承星还有他妹一块在后走是什么神色,也没留意柳蕴厄暗自叹息的模样,倒被白诃容光焕发的嬉皮笑脸震惊,小心看了眼身旁一群群流民,压低声猛指责道:“你怎么还有脸笑!他们都这样了!”
白诃瞥了他一眼,继续对来往人群递之微笑,只是他眼尾实在邪魅,偏又保养得肤白姣美,若不是这身高,旁人自会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怪人。
见他不听劝,易宣又赶忙添道:“不能笑!”
“你变声了哟。”白诃逮空瞧了瞧他,见唐零儿他们跟了上来,又唤他们对周围四散的人们笑。
“有什么毛病自己不晓得看好!”
白诃白了易宣一眼,又跃过他,张嘴夹笑叫唐零儿学。朱承星皱眉盯着他俩,看零儿尴尬嘴角卷出笑意,他自己也重复动作。流民的脚步减慢,踩在泥沙的足音细弱惘闻,又看了他们身边不笑的朱苓星和柳蕴厄,光秃秃的小和尚对着正在微笑的唐零儿和白诃张嘴呐喊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秋风干燥刮过脸庞,不时又来一阵,吹得流民身上发酵的味道更为弥散,唐零儿看白诃嘴角向上弯,她也跟着,但这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过开心的滋味了,她想试试这样会不会好过点。蜷缩唇边,她呆呆看了看几米远也一头雾水盯着他们的百姓。
“哈哈哈哈哈……”
耳边突然乍起一声惊雀,唐零儿转头瞧见朱苓星忽然绷紧身子,喉咙里颤出几声似笑非笑的音。
她一笑,大家突然就不笑了,沉默片刻,朱苓星头微仰看向天,又呵哈笑了几声,气力极大像要把天上灰云的破洞捅穿,她没管旁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渐渐松懈,继续对天笑着。朱承星看了她两眼,眼里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摇了摇头,脖子的痛感仍挥之不去,貌似伤痕已经留在他的骨子里了,转回身又盯着唐零儿看,见她也在盯朱苓星,他要用力看透她黛蓝色的眼珠子,也不愿再转头看朱苓星。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唐零儿忘了身在何处,恍恍转了一圈,见周围包裹他们的山川树木,他乡流人都染上伤疤,她脑中全然失掉想法,扯开嘴角无声放笑,嘴里的气抽抽搭搭,低头搂住自己的腰,笑吧,笑,放吧,放。她并没有开心,也并无心碎啊,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却再也不是议论,她听见一个小孩嘤嘤笑,一位妇人大口呼吸打嗝似地笑,一个男子书生哼笑又释然地哈了几声……笑容满溢,笑音灌耳,唐零儿尽数不计,连日的疲软像也能被笑翻页,连日的祈愿或许……笑地再大声点吧,连易宣都在笑了呐,可他真的在笑吗?好像不是。
笑放比痛放好过,唐零儿笑地失去力气,秋风刮过吹起她的裙角,白色的绣花鞋包裹住她小小的脚儿,那是安衾思送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