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大限将至的恐慌不甘,史朝义知已无生路,看安衾思正襟危坐把她一袭青僧服穿成个树桩,他往后一倒,后背轰声靠在桌子脚,哀声笑道:“你说可不可笑,你明明想要害我,却帮了我,妹妹放你那儿也挺好,我死之后,她对你便没有什么价值了。”
篷外冬风送爽,冷冽气息冻地士兵纷纷钻进营内,山坡上的树迎风招展,只掉了几片枯干的叶子,落进沉默的土地,日复一日生出春来的肥沃。
门口的小兵见他俩谈话,自发以背相对,不去打扰,只听见窸窣铁链声传来。
树桩动了动,史朝义自嘲地向她一笑,却见安衾思那张淡白的脸上五官不露声色,盯他时眼中无他,说道:“别想的如此好,你若死了,你妹妹也逃不了,虽说举国上下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但我这张嘴也不定讲出什么蠢话。”
史朝义嘴角还未卸下防备,僵硬地保持上浮笑意。
烛光泯灭,遭窜进来的风扇灭一支,守门的卫兵转了过来。
“死无对证。”
“没人需要你的证据,这场乱战也不会觉得多杀一个无辜的人有什么罪过。”安衾思收回看他的目光,锁在她手脚上的铁链发出盈盈冷光,小兵把消逝的烛光重新点亮。
“所以……史朝义你逃吧。”蹭地一声,二声,士兵从安衾思身旁走过,铁链忽然打开了,史朝义霎时明白过来,见那小兵又背对他们转过身。
一,二,他的铁链也掉了。
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幼兽,一下失了同伴,易宣突然了解到自己的脆弱和自大,自唐零儿和青儿她们半夜溜了,师叔更加强防范,他每日只能跟阮娘困在一处。好歹也是自己曾经嫌弃过的人,易宣不能处理好和她呆在一起的不畅,没事倒和给他们送饭的男孩聊天。每日时间便在循环往复地想要挣扎和安于挣扎当中渡过,这样弱小的自己真不配瑞基的项链,虽然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两天。
“所以你意思是说我们不战而胜了?”易宣听男孩细声细气讲完,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桌上的饭碗给震斜了。
男孩低头俯身,一座小背已经弯斜了,易宣曾叫他直起身子同自己讲话,但他好像已经直不了了,自这战开始打,自他与家人离散,自他学会迎谦恭,这背便挺不直了。
“少僧莫激动,我这也是听来的,还不知真假。”
易宣像没闻见他的答话,兀自兴奋起来,正要再次同男孩分享他的喜悦,却见他立马欠了欠身钻了出去。阮娘和师叔一前一后一个气冲冲一个面色凝重。
“易宣你出去,我同她有话要讲。”
“今天你就给我说清楚了,易宣哪儿都别去!”嘭地一声合上房门,易宣见自己碗中的白饭粒打了个寒颤。
阮娘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易宣瞧见白光打在她脸上,她那对倒吊眉毛,沾了不知是汗还是泪,眉尾沓沓地往下坠。咽下筷子上干巴巴的饭,如鲠在喉吞不下去,易宣虽好听闲事,但他眼瞧这两人诡秘气氛,又是两个长辈,他没了闲心,嘴里想问胡人斗争情况也同这一口饭给咽下去。
肩上压了一双手,易宣抬眼见阮娘说:“你叫他不必再藏了,你也不必再掩饰,叫他跟我见一面,而不是把我捆在你身边。”
手的斤两轻了点,易宣连忙换了个凳子坐开,见阮娘面色凄淡,两只眼像挂了个水袋,肿泡泡,师叔两只眼不似在山时盯他和师兄的决绝无情,虽没阮娘两肿眼袋,但面目铁青,眼睫下两抹乌黑。易宣皱了皱眉,不习惯这种氛围,也不愿看师叔一头乌发飘。他们吵什么都与自己无关紧要,易宣拿着两只筷子左敲右碰,希望能盖住他们的争论。
丁零当啷,筷子和碗发出流水叮石的声音,易宣撑额角,寻思他们争吵的大致内容如下。
“你不是李光弼,就不要利用他的身份来靠近我。”
易宣心想这事她才知道,但眼前的人肯定是他师叔,这不就好了吗?咦,忽然觉得自己不好管闲事了。
“你处心积虑让我们上山,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是不是?”
“阿阮,为什么要看这么多层无关紧要的?”
见阮娘听言,浑身筋骨像遭人松了一般,霎时人矮了一截,易宣忽然有些不好受,又听她苦笑喃喃道:“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说只是为了我们……哼,不管哪一个姓李的都不是个好东西。”
“李光弼不愿意来见我,我也不强求了,但只问你一句,我儿子的爹是你还是他,你们是孪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