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_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145)

  ……

  “他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沙扬懊恼地说,“因为我欠缺热情,总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感到很委屈也很愤怒。”

  “可以理解。”我说。

  “我们过的这个年,他很受伤,经常情绪失控,有时像宽容的大象一样迁就我,有时像被困的狮子一样发怒,有时像受伤的狼一样嚎叫,有时像败阵的马一样落泪,然后又像温顺的小狗一样讨好我,向我道歉……看着他这样,我知道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老男人也是人,我不该跟他结婚,是我伤害了他。”沙扬抿了抿嘴唇,两颗大大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无法做他希望的那样的妻子,我没办法快乐,我不想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起的每分钟都是煎熬……如果当年我结婚的决定是个错误,那么我该为这个错误背负多长时间?是不是要一辈子?是不是错了就永远无法回头?是不是我不再有任何别的出路……”沙扬又忍不住泪下如雨。

  “也许多次提出离婚,最终他会答应的吧?他也希望生活得舒畅的啊。”我说。

  “不知道。这个年,我们几乎天天在吵架又天天在和好,反反复复的,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了,我说再这么下去我会死的,他说再这么跟我分离他也会死的,最后他还是放我回来了……回来后又每天打越洋电话,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啊……”

  “这是最难熬的时候,挺过去就没事了。”我笨拙地宽慰。

  “可是这种日子真的很难熬啊,何况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我妈妈见我回来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高兴了,她认为我应该留在美国。如果没有孩子,我想我会选择去流浪……”

  “不要想那么漫无边际的傻问题。”我说,“如果你是坚决要离婚的,就决绝一点、再冷酷一点,同时争取尽快解决,这期间什么也别想,挺住就行了。”

  沙扬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泪珠未干的乌黑的眼眸像两颗润泽的黑葡萄,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的地面。

  三月初的一次打球后,沙扬约我周末去樱云花园赏樱花。我问是否叫上迷林她们,像去年一样,只是由我们的四君子变成五君子。沙扬说不好,说她不是不喜欢我的朋友,只是不习惯这样的“集体活动”,说她自从辞职去了巴厘岛以后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人多了反而拘束,不知该如何说话好。另外,交这么一批朋友,难免又要重新认识一番,意思是要跟她们成为朋友,就要把跟我说过的话再跟她们各个说一遍,因为她从不轻易交朋友,但真的要交就要诚心诚意地好好交,而她现在并不想这样“炒冷饭”。

  这个女人跟曲莉一样固执和排外,我想。一定要把她拉进我的朋友圈,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力量,也多一份慰藉,也许沙扬多交几个同圈子的朋友也就不至于这么偏执了,但对这个个性过强的女子不能勉强,找好机会再说吧,何况她这段时间也太压抑烦闷了,也许更需要安静。这么想着,我也就不再坚持。

  按沙扬的说法,日落前后的樱花是最绚烂的,樱云花园晚上八点关门,我们打算五点半到园,沙扬开车来接我。

  3 最后一次

  三月中,春光明媚,樱云花园的游人较之去年有增无减,不过,我们到达园门口的时候,碰到的大多是出园的人,这个时候乐意花九十元买一张门票进园的大概只有傻子了。

  我们到达的时间跟预定的分毫不差,不早不晚,刚好五点半,好像沙扬是掐着分秒掌握车速似的。因仍属早春,此时已是薄暮时分,春天的阳光本来就温煦柔媚,这暮春的夕阳就更是带着蒙昧柔和的红光了,它温情地泊在樱云花园的山头、树梢、花丛、草尖,让整片大地弥漫着氤氲的柔光,明亮、柔美、温暖。依依的阳光纵情在如云的樱花林中,与花的粉与白和谐交融,变成了世界上最有情意的温柔眼神,这眼神稍稍含羞地睇视着你,睇视着这片春野,睇视着低垂如一个温暖的怀抱的天空,于是花色和天色连成一片,整个天地间,处处流泻着光和色,爱和美。

  我们随意漫步,把整个“甘”字的每一横每一竖都走遍了,醉樱桥边的湖水依然清澈如一只纯净的眸子,仿佛经过一年的滋养,长出了长长的眼睫毛似的,因有了夕阳下的树影,这只眸子显得更幽深神秘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们登上了高高的观景台,四个观景台有两个已经空了,仍留在园内的游人已屈指可数。虽然天色已暗,暮春的余晖仍柔柔地笼在整片樱林之上,与不远处青黑的山相比,这昏黄柔媚的光显得尤其动人,仿佛略略沙哑的甜美嗓音,在唱着甜蜜而略带忧伤的歌。白色的粉色的樱云在山的衬托下也更显明艳、鲜妍,如新生儿的肌肤般粉嫩,如初长成的少女的笑脸般清纯,如已历沧桑的妇人的眼眸般沉静。醉樱桥边的两颗眸子已被暮色吞没,那两个巨大的洁白的“十字架”静静地发散着圣洁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