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_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197)

  那个把我从海浪的巨臂中救回来的人,是在我背后的沙滩上弄出“沙沙”脚步声的那个人。是我目前的仇人。

  我筋疲力尽,没有任何力气来反抗,我只能仇视他——每当看到他,我就满怀敌对、怨恨的情绪,不仅拒绝跟他交流,还目光冰冷。他确实是个令人憎恨的人——面对我的恩将仇报,不仅不生气,还一直笑容可掬,温和有礼。他自言自语地跟我叨家常,把琐碎的生活细节和见闻说得兴致勃勃,仿佛是多么了不起的趣事似的,有几次还为我煮汤做饭,技术很不错,比我的好几倍。为了惩罚他的过分好心,我理所当然地享受了他做的饭菜,差他去帮我给父母寄信,差他到我单位帮我请假并替我撒谎:我的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亲戚突然得了重病,我要请假去照顾她。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医生的诊断是,我身体没病,是心理出了问题,我必须长期服用心境稳定剂和抗抑郁类药品。

  出院的那天他来送我。不仅把我送出医院,还一直送到宿舍。他买了一束巨大的鲜花,还穿得像个新郎那么漂亮,“祝贺你新生!”他说。我并没接花,只是淡淡地瞧着他。他也不生气,就一直笑口吟吟地自己抱着,跟着我回到我的住处。同宿舍的另一个同事满脸惊异地看着我们,马上恶作剧地打开了录音机,播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

  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濛濛

  烛光投影 映不出你颜容

  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

  ……

  放的什么歌,这不是在折腾我吗……

  “我们到外面吃饭吧,我请客,谢谢你。”我对他说。

  我的突然“赏脸”令他大为激动,他放下花,满脸红光跟我出去了。

  第二天,他给我送来了一个典雅大方的瓷花瓶,把他前一天送的花艳光四射地养了进去。

  第三天,他带来了一个结实雅致的书架,把我的书从那个被我破坏得歪歪扭扭的旧书架中换过去,又花一个多小时把我撕坏的地方修补粘贴好。

  第四天,他给我带来了一幅装裱好的写意画:一个女子仰头向天随意坐在草地上,风把她的发吹得轻轻飞扬。

  第五天,他过来给我熬了一锅汤……

  他几乎每天都来,每天都在为我的“狗窝”修葺、添色,并不停变换着手艺来改善我的饮食。有时候我很想把他的劳动一举全破坏掉,回归我本来的面目,但是我忍住了,并开始用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变化。

  两个月后,他带来了两张电影票,“我们去看电影吧,看电影散散心。”他说。

  我去了,没想到是一部香港的三级片。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种片子。”结束后他道歉,“因为离你住处最近的就是这家电影院,我怕跑远了影响你休息。”

  我不吱声,只是那种影片我确实从来没看过,非常有损耳目啊,我是凡事都极认真的人,今晚这三级片也看得超级认真……我叹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单位宿舍的大门已经关闭,我们只好经过一条幽僻的小路走后门。在一个幽暗处碰到了一个水坑,他先跳了过去,然后转身把手伸向我。

  “你让开,我自己跳过去。”我说。

  他愣了一下,挪开了脚。我“扑通”一下,跳得比他还远。

  “为什么不能接受我?”走前他问。

  “就是不能接受。”我说。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几秒,转过身默然走了。

  第二天他把我约到了一个甜品店,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他再次神色黯然地认真地提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因为我是同性恋。”沉默良久,我缓缓说,这是我第一次对外人说我的感情问题,在所有同学、朋友和同事的眼里,我至今还是一张白纸。

  没有回音。我预料中的。我没看他,不能看,因为话一出口久违的眼泪就双管齐下。

  “从十五岁到现在,我喜欢过两个女孩。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与绝望里,我的爱是没有希望和结果的,我拒绝爱情。”我继续说,说完就大口大口吃面前的那盅木瓜雪耳炖奶,汤水很甜,眼泪很咸。

  “我不介意,我们是有希望的,有结果的。相信我。”在我快吃完的时候,他坚定地说。

  我抬起双眼木然看着他漆黑的眉眼,说不出话来。

  半年后,我穿上了婚纱,与他一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