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田埂驾马缓缓前行,远处的一小群鹿见了生人,悉都一蹦一跳渐行渐远,剩下在后的一小群则在远处观望,欲进欲退、举棋不定。
此间铃音渺渺,天地缓缓。
两人正神思游离间,这平和的铃音之中忽然掺入了一道急促的铃响。
有什么人驾着鹿,由远及近跑过来了。
裴真意下意识勒停了马,缓缓敛去了面上的恍惚。
云堂之中,曾经在落云山里会这样乘鹿疾行的,便只有蔺吹弦一个。但如今蔺吹弦已经变了性子,江心亭更是全无可能如此奔行,这样想来,来人或许便是那素未谋面的小师侄。
裴真意立在原处,很快就见到远远的花田边,从高花海后绕出了一人。
那人身形纤细,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四五,雪青色与白色的衣摆在疾行中相互拍甩、猎猎翻飞。
“这便定然是你小师侄。”沉蔻看那远远的身影,笑道“怎么远远看着,还有些像你呢”
“是么。”裴真意牵着缰绳岿然不动,只定定地盯着那少女看“其实我小时候,同二师姐、大师姐和师父都很像,应当多半是质气相似,她也是如此。”
“那可说不准是怎么回事,”沉蔻笑道,“你看她小你许多年岁,指不定便是你流落朝中的妹妹呢。”
裴真意闻言也不辩驳,只是笑而不语。两人谈笑间,眼前渐近的少女也放缓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方才摇铃示访之人,可是二位”那少女勒着鹿原地踏踱几步,缓缓走至近前,腰身笔挺地朝沉蔻同裴真意道“家师正忙,不便来迎,还望二位见谅。”
这孩子声音面貌都极为端正,方才一路奔来,衣衫也不见半分凌乱,行止之间亦是让人挑不出仓促的痕迹,反而是一派徐徐从容。
眼神清亮,天庭饱满,肤白唇红,身姿纤挺从容貌气质上来看,倒诚然是云堂里向来欣赏的那种孩子,也确实同年幼时的裴真意有那么几分相似。
裴真意看了她片刻,缓缓点头道“无妨。”
说着,她也不再同那少女多作弯绕,只指尖微挑揭下了面纱,俯首轻声道“你便是师姐徒弟”
这一句话来得突然,那少女闻言登时微微沉默,陷入思索。
但未及三秒,她便反应极快地立刻从花鹿背上翻身下了地,恭恭敬敬向裴真意行了一礼。
“弟子吴云一,不知是小师叔回堂,多有唐突。”她说着便弯腰行礼,那姿态行云流水,诚然十分端庄得体“还望小师叔见谅。”
裴真意盯着她,一时只觉得这孩子纵使稳健端雅,却到底带了些稚气,仍旧算得上是天真无瑕。
至少从方才驾鹿疾行看来,她心下也多少应当存着些烂漫意味。
倒是诚然如沉蔻所言,像极了年幼的她自己。
这样想着,裴真意心间不由记起诸多往事,心下生出些惦念,又浮起些宽慰。
惦念是缅怀昔日四人俱全、其乐融融的云堂,宽慰是幸而脉修未断、云堂得以延续。
裴真意这样想着,始终盯着吴云一看。
吴云一这一礼行得极为端正,加之裴真意本就是高坐在马背上,一时便几乎是仅能看见吴云一的发顶。
到了这里,裴真意也微微倾身虚扶了她一把,轻声道“师侄无需多礼。”
吴云一抬起头来,视线并不去和裴真意相接,只是十分温驯地垂下“多谢小师叔。”
“你二师叔呢”裴真意自己散漫惯了,见吴云一做派像是十分守礼,一时不由得也谨慎了起来,正着姿态道“我晚来这些时日,这便先去见过二位师姐。”
“二师叔去镇上采买纸张,方出未还。”吴云一说着,牵起了身边花鹿“小师叔可要先行去见师父”
裴真意听见“师父”二字,微微恍惚了片刻,随后才答道“好。”
一语方落,吴云一便翻身再度骑上了鹿背,熟练地摸了摸鹿耳,倒也不再疾行,而是开始缓缓向前走去。
远处的鹿群早已再对话间蹿到了更远的花田尽处,此间缥缈的铃音也就在耳边消散。
风轻云缓,万物无声。四下樟木香味混着弥望花田的清浅气息,秋光明明。
吴云一在前面走着,背影笔挺。
眼下说是让她引路,但其实又并不算是引路。
十余年过去,落云山与裴真意记忆之中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哪里通向何处,她悉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而若是非说出些变化不可,则或许只是如今稍比她年幼时显得荒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