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蔻说着, 思索间曲起的指尖轻轻捏了捏下颌, 另一手牵着马绳,微微侧眸看了眼前路后, 复又道“不然若是旁人知晓了, 定要笑我不求上进、什么也不会。”
沉蔻言罢便仔细想了想, 一时努力想要记起几个自己十分精通、能给人贴上金的拿手强项, 却想了半天,也终是一无所获。
于是末了,她不由得又幽幽叹一口气,将面纱拉了回去,轻声道“从前你不爱见人尚还算好,若是往后你爱同人打交道了、朋友也多了,旁人一旦问起来我是谁、有何长处,岂不是太难回答”
“且若是答上来了,人家也定要觉得于才于情,我不配你。”沉蔻越想越远,一时又微微蹙眉,轻声道“说不定便还要认为我是以色惑人,从而心下生出些瞧不起的情绪。”
裴真意听到这里终于不由失笑“ 你究竟何处便算是以色惑人”
沉蔻不语,只是微微转眸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暗含光华、欲语还休,其中风流意味,自是世间难寻、见者方知。
只是这样月下朦胧的一眼,裴真意恍然便想起了二人于博山深林水烟之中的那回初次相见。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浑然天成且不染尘埃的好姿容,不论身形或是神态,皆让她生出了此生不愿挪眼的痴迷之心。
如此,若说沉蔻能够以色惑人,便绝非虚言。单单凭借她的好皮相,诚然是能够获得世上任何一人的全心全意。
但在那之下,裴真意却知道,她当真勾人心魄、引人流连之处远非如此。
不止她知如此,但凡是同沉蔻有过三言两语交情之人,皆不会对她有任何防备,更是会下意识同她亲近。
有时沉蔻不在裴真意视线内时,裴真意便常常要想到若是当初她未能留住沉蔻、让她为旁人所留,那一切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每每如此假想,裴真意便要更深地觉得今生能够得此一人相伴,绝非有何“于才于情不相配”。
分明是她更为侥幸一些,方能留住这一人,且为她所喜。
一时夜色正深,两人一路向着空旷的落云山缓行,人烟便渐归于稀薄。
马踏月影,铃声悠渺,裴真意在沉蔻那一瞥过后也伸手解开了面纱,双手松松地握着缰绳,看向沉蔻。
“若是定要说个长处,你便自然是尚未自觉。”裴真意言语间双唇微微翕张,随后暂作停顿之时,又用齿尖轻轻咬住。沉蔻只是盯着她看,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伸手摸一摸她。
而待到回过神后,她只听到耳边裴真意续道“而我却能一个一个悉都细数给你听。”
“嗯”沉蔻闻言微微挑眉,笑问道“是什么”
裴真意闻言便笑,眉眼都在月下弯成了一泓秋泉。
“其一呢,你并不是身无长处。”裴真意微微抬起一只手,比出一根指尖,数道“你学什么都快,如有神助。我同你相识至今不过是四月有余的光景,但你却已会了许许多多常人要耗数十年才能学会的事。”
“单单是写字同作画,你便已能胜过这朝中半数的读书人。”裴真意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指尖,道“且更为重要的,是你连我未曾亲手教与你的那些旁事,也都已是十分谙熟。”
“一如厨艺,我几是一窍不通,你却已是有模有样了。”裴真意微微扬起下颌,朝身边沉蔻笑道“再如看那些话本同志怪,最初时你还需常常问问我其中缘由典故,但最近你却已经全然不用了。”
沉蔻闻言也笑道“我亦觉得我所幸有这一个过人之处,若非如此,我恐是当真要显得既蠢笨又无知,不论如何都不及你了。”
“那自然也不是。”裴真意摇头道“这些并不是你最好之处。”
沉蔻见她神情虽仍旧浅淡,语调却相较于往日带了更多几分的认真,一时也不由得被夸得受用,正欲要追问她后话,便见到眼前已到了落云山外幽径。
眼下夜色沉浓,子时已半,月色相较于先前大盛之时已西沉之兆,路面之上的月影也稍浅淡了些。
裴真意已经解去了面纱,翻身从马背上下了地,而后微微仰起脸,朝马上的沉蔻伸出手。
“你最好之处,是柔而非弱,无瑕无垢。”她轻轻握着沉蔻递来的手,而后将她从马上抱下“是意绪玲珑,通透人心。”
“这是世间最难得的赤子心意,无可比拟。”裴真意牵着她的手,同她一道向眼前开阔原野的深处走去,一时浅薄月色之下高花弥望,四下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