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已经有些时日,裴真意很明白沉蔻的心性,纵使有时成熟又明事,却其实总还不过是一个于沉浮人世初出茅庐的初生子。
这些日子里,沉蔻指尖上的蔻色已经褪去了不少,不再像是博山初逢时那样赤红一片,而是只剩下了那圆润好看的指甲,还如同染了蔻丹一般绯红。
有些东西褪了色,另一些东西却永远都还是那样赤诚。
想着,裴真意也并没有去回答她,而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将面前撑在她身上的沉蔻忽然扣入了怀里。
这样的怀抱很紧密,也十分相亲。
那柔软又纤细的无瑕之玉,此刻便带着她最真挚又急切的关怀,落入了裴真意怀里。
“你为什么这么好”裴真意将半张脸都埋入了怀中人的肩头,声音几不可闻。
“嗯你说什么”沉蔻并没能听清,而是十分紧张地回抱住了裴真意。她一时只觉得裴真意一定是感到了受不住的委屈,才会这样少见地主动紧抱住了自己。
但她并不知道,在这样一问过后,埋在她肩头的、那个她素日以为清浅的人,也露出了一个弧度明明的笑意。
只是入耳之时,声音还是那样无波。
“你很好。一切都无事。”
16.无瑕玉
晚间下了一场雨,很快又停息。
或许是因为骤雨初歇,戊原的夜便显出了几分清冷。裴真意看着廊檐边点滴滑坠的雨色,一时四下绵连不断的窸窣响动,入耳都渐渐都清晰了起来。
不知这样静默过了多久,寂无人声的廊外也渐渐传来了轻缓的步音。
沉蔻转着手中的团扇,从门外走了进来,抬眸从窗里看向夜色中被落雨摇动的檐铃,坐在了裴真意身边。
“外面有很多人呢。”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将扇面上沾染了的雨水斜斜甩出,有几滴也扑落在了裴真意身上,缓慢地晕开水色“看样子当真是走不了了。”
眼下都已经到了将近子时,四下早已是全然无声。沉蔻知道裴真意不愿待在这里,更何况她们行李都还在原来的邸店中,方才便拿着手中团扇借口吹风,出去打探了一番。
这一番打探,她便借着夜色很清晰地看见了房外拱门之后幢幢的人影。纵使寂静无声,却也仍旧让她听见了那极轻微的踱步声。
“守卫确实应是极多的。”裴真意闻言,垂下了眼睫,将面前本就微弱的灯光挑灭“元霈总是那样小心,生怕行走在外被谁取了性命。”
裴真意很轻地说着,语调里带着些微不可闻的不甘。
一时桌面如豆灯火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忽闪了片刻,而后便在一瞬之间归于沉寂。
微光褪去的那一瞬,沉蔻很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不再是平日里那样清浅,而是带了些囚困于笼的无计可施。裴真意将灯火挑灭后,室内很快便陷入了不见五指的昏黑。
本就是阴雨天,一时连月色都隐入了浓云之后,只有极浅而难以捉摸的微光从连绵起伏的远处透来,微弱得映不亮眼前人眸底。
沉蔻缓缓眨了眨眼,花了几秒去适应这亮度,而在依稀看得见眼前轮廓后,她很快也听见了细弱的哽咽。
那声音压抑又清浅,只是一瞬便归于沉寂,为廊外三两落水声吞湮,甚至让人还来不及判断真实,便已然消逝。
“裴真意”沉蔻试探着轻唤了一声,随即伸出手去,够上了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肩头。
她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拨开水面似的轻轻抚了抚裴真意左肩,而后将指节曲起,刮了刮裴真意的脸颊。
果不其然,入手是一片微温而浅薄的濡湿。
仿佛是羞于被察觉,裴真意立刻扣住了沉蔻手腕,拉开了一些距离。
“哎。”沉蔻回握住她,那沾了泪的指尖随即点上了裴真意手腕,轻而微湿,又渐渐在那声如吹花皱水的叹息声中为风拂干。
沉蔻挠了挠她手腕,又将那点被拉开的距离缩短。
“不要哭啊。”她很轻地说着,一时昏黑的夜里,那声音便尤为惑人心弦。
或许是这温柔的纵容恰到好处,又或许是眼下夜中难以视物的昏暗卸下了裴真意最后的那点面具,沉蔻说完后,裴真意很快便不再抗拒。
眼下夜将近子,两个人却谁也没有睡意。
那盏微弱的灯灭去后,窗外小路尽头的拱门处,幢幢的人影便更加明显。那影子来来回回地在门前踱步,既像是守卫,又像是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