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日,冷瞳受到暗阁胁迫,在我酒里下药把我迷晕后,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迅速离开,而是将我背上楼进了房间,放在榻上掖好被子,安顿好姚婧雨才离开的。后来,客栈起火,她又折返了,在满地的焦尸中翻寻了几个时辰。”
说着说着,朝露又笑了笑,这一次,笑中带了些怀念,又带了些自嘲,“不久后,她入住剑宗,我只是随意寻了个常年用来长草和铺蜘蛛网的废弃院子将她安置了,还特意吩咐大家,将食材与必须之物送去便好,莫要做多,一切只为了使得我那番‘交易’的说法显得可信些。但你可晓得,待几个月后我再去那院子时,那里成了什么样?”
“并非夸张,那院子,看上去竟比我自个儿住的地方还要干净的多。不单单是干净,我让人当时也就只添置了套床褥与餐具,可几个月后,屋内的大小用品竟全都配全了,一样不差,甚至还多了些饰品与我不认识的东西。东西,没有一个是集市上买的,都是她自己做的,用我给的那双刀,砍了周围几棵树,就差自己再盖出一栋院子来了。”
“在她做的东西中,我最无法忘记的就是那些饰品。该如何说呢,整个屋子在那浓浓的木香味里,竟悄悄藏着中女儿家的精致与温柔。我当时就想啊,如若,如若十年前她并未被迫卖身暗阁,有如若二十年前她并未流落江湖,现在的冷瞳,贺瞳,会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她可还用背着那些命债故作坚强,可还会抛弃一切笑容在自己的周围筑满高墙?”
“还记得武林大会冷瞳与雾面对上的那次,当时,其实是我的失策,我并未料到雾面会那般明目张胆地在擂台上下死手,但我却并未将那失策当做回事,因为,我觉得冷瞳作为个刀尖上摸爬滚打的刺客,见形势不对,自会见机行事。我晓得,若是在双方都下了杀心的情况下,她并不逊色于雾面。”
“可我却忘了,自己之前同她说过,让她听我的传音行事。我更没想到,她竟当真一路被压制到脑袋挂在了刀尖上,也没有出过一计死招。她不是因为害怕出死招后毁了我的计划,我会用那并不存在的毒.药对付她,才那样做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答应的事便要做到,哪怕结果会要了她的命。”
“小晖晖啊,你晓得吗?当时,就在雾面举在她头顶的刀即将落下之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朝露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她竟然看向了远在看台上的我。我……我至今无法忘记她当时那个表情,期待、疑问、失望、自嘲,却独独没有怨恨。”
“一个会救人,会照顾孩子,会做小饰品,会期待不值得期待之人的刺客。她将自己关在重重高墙之内,又用亲手留下的血债将高墙封顶以示警醒,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只是听命于人,却又从未真正将罪孽抛开过。她杀人,她索命,却又不会忘记那最初的温柔。”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多善良,多坚定,才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暗阁之中长大,在这满是恶意的世界里,牢牢护住那样一颗藏在深处的,单纯而又温柔的心呢?”
“我觉得不值啊,不想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么精致的一个人,被那些强加于身的罪孽给毁了,就像我不想看到那个焕然如新的院子,又变得杂草蜘蛛网密布一样。我想帮她放下血债放下包袱,我想让她过上本就属于她的生活,我想看她笑看她哭,开心了想笑就笑,难受了想哭就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着憋着,在仿若永无止境的血色黑暗中挣扎着。”
“小晖晖,”朝露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哥哥,“哥,我想当一盏灯,她的灯,哪怕做不了多的什么,至少,能将她眼前的一片地给照亮了。告诉她,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阴影与黑暗,阴影之所以能够存在,黑暗之所以被称作黑暗,那都是因为有与之相对的光啊。”
“你若问我看上她什么了,”朝露突然站起身,三两步走到门外,咔嚓一声将挂在房檐上的冰棱给折了下来,将之举在夕阳下,让夕阳的光芒将之照亮,“我或许就是看上了这根冰冷且伤人的冰棱内,深藏着的,这一缕脆弱却又温柔的光吧。哪怕是天黑了,我也想将之留在世间。”
顿了顿,叹了口气,又说,“她像这般将话说明了,倒也未尝不是件坏事。同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与她,终究与阿爹阿娘之间的缘分无法相比。横在我们中间的又何止性别?也好,如此也好。左右,我不求得到,只求能悄悄守护着……不失去。”目光久久地留在冰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