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晁国受覆灭的前朝影响颇深,和比邻的晋唐二国不同,晁国男尊女卑的思想教化可谓根深蒂固。
对于任何一个晁国的士宦之人来说,只要家中的女儿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损毁父兄清誉名声的事,基本便是好吃好喝将女儿养大,年纪到了之后为之寻个利益关连的宦官之门嫁了,这便算是尽全了这一场的父女缘分。
可荆陵侯司马元初却是个与众不同的。
这位君侯十七岁拜北境军少将军,位超品列侯,敕造荆陵侯府,后因避其夫人罪曹氏嫌而挂印归京,转而官拜刑部右侍郎,享尚书俸禄,其父乃是当朝仅有的两个异姓王之一的庆徐王司马德祖,其继母更是皇帝陛下独一的堂妹。
然而,论荆陵侯司马元初如此身份煊赫之人,即便是今朝已经二十又六的年纪,膝下却也只有一双年仅五岁的龙凤胎承欢。
虽然世人对此众说纷纭,但却也对司马玄宠爱女儿表示十分理解——有传言说,龙凤胎的生身母亲,实际上就是奉旨在万安寺后的落霞观礼佛的罪人之女曹氏!
荆陵侯与夫人曹氏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不说,即便是曹氏被禁在了千里之外的河州,荆陵侯也从不曾有过别的女人,所以,眼下曹氏已然过身,荆陵侯自然要更为疼爱曹氏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的。
不出所料地话,荆陵侯这一身的尊荣富贵,将来都是要就给侯府公子司马桓的,那眼下荆陵侯带着女儿出门,便更不是甚么新鲜事了。
满目绿植的海棠院里,玉烟将“主子带着大姑娘出门去了”的消息带进来时,曹徽正坐在梢间的暖榻上看书。
暖榻另一边,曹徽的对面,那个跻坐在厚厚的垫子上的小家伙,正是小小年纪便坐的脊背挺直如青松翠柏的司马桓。
眼下,小家伙的双手掌心朝上地叠放在腿上,半垂着眼皮,正一字一句地念着面前小几上放着的《诗》。
可能是有的字认的不熟,他念的多少还有些磕绊,但稚嫩的童声却是那般的生机勃勃:“……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嗯……瑟兮——瑟兮僴兮,赫兮煊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
曹徽好奇地放下手里的经书,趁着司马桓抬手翻书,她问到:“这些字对一个五岁孩童来说是晦涩的,桓儿你竟然都识得?”
“嗯,儿子都认得,不过也还有不太熟的,”司马桓抬起眼皮向对面的曹徽看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亮若星辰,纯净澄澈,天真无邪,只是稚嫩的语气略微有些无奈:“但是这些字儿子还有几个不会写,姑母最近生病了,姑爹也不在家,没有人能教儿子写这些字……”
曹徽与正在给自己添茶的玉烟对视一眼,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无声一笑——小桓儿这小家伙啊,秉性真的和司马玄有些像!
“如此说来,闲赋无事的人要是再不帮我们桓儿学习写字,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呀,”曹徽轻言浅笑着,她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挡在素纱之下,只留出一双眉眼弯成了月牙形。
她朝司马桓伸手,牵着小家伙到那边的书案前习字去。
五岁的孩子还小,胖胖肉肉的小手甚至都抓不稳笔杆子。
曹徽取了常用的狼毫笔来,将司马桓抱在膝头,捉着他握着笔的小胖手,一撇一捺地开始教小家伙写那几个他不会写的字。
“娘亲好厉害!”写好一个“瞻”字之后,司马桓高兴地甩了甩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却又疑惑地趴在纸上认真看了看,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爹爹说他的字都是娘亲教的,可是为什么娘亲写的字这么好看,爹爹写的字却不一样?”
曹徽回忆了一下司马玄的字,颇为感兴趣地眨了一下眼:“如何不一样?”
司马桓头一歪,认认真真到:“儿子曾在书房里见过爹爹写的字,姑母和姑爹都说,爹爹的字写的像是被小鸡爪子挠过一般……惨不忍睹……”
曹徽:“……”她好想笑,但又不能笑出来让司马玄在自己的儿子跟前丢脸。
只是,她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已经出卖了她此时颇为轻松地内心。
“娘亲为什么戴着面纱呢?”司马桓突然好奇地扭过头来,微微仰着脸看着曹徽的眼睛:“娘亲带着面纱,儿子都不知道娘亲是不是笑了。”
“是因为这个么?”司马桓伸出小胖手握住了曹徽的右手,用柔软稚嫩的指腹摸了摸曹徽手心里的疤痕,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分与他的年纪极为不符的成熟:“娘亲怕这个吓到儿子和妹妹么?娘亲不用担心,儿子和妹妹见过比这个更多的伤疤,我们不怕的,如今只要娘亲不疼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