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记得的罢,”曹徽坐在茶桌前煮茶,从玉烟手里接过来茶叶,放在鼻尖两指远处轻轻闻了闻:“寿春侯府的,名字记得,人不大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寿春侯府有个张或。”
听到张或的名字,司马玄的身子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张文若是镇海王府的世子爷,小时候还曾追在你后面送你蜻蜓玩,结果最后把你吓哭了,”司马玄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坐在床沿,栽着头给肚子上差不多已经愈合的刀口上药。
青白色的药膏质感滑腻,抹在伤口上有些凉,司马玄咧了咧嘴,垂下眼皮盖住了黑沉眸子里的波涛翻涌:“那夜你安歇之后,张文若拉我去吃宵夜,不过只是几盏黄酒下肚,他竟同我哭诉了起来。”
“我记得你少时的友人里不曾有这样一位勋贵,亦从未听你提起过他的名号,”曹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司马玄有这样平静随意的对话,待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她竟也不想打破这一份难得的温馨了:“他与你很熟么?”
后面的一句话,曹徽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来的,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又或许是她……
“还行,也不是太熟,”司马玄包扎好伤口,又换了一件袍子,不急不缓地从隔断后面晃了出来:“以前常常在大内碰见,打过头一次招呼之后便算得上是一回生两回熟了,”
说着,司马玄兀自一笑,两只虎牙俏皮地露了出来:“他是个热心肠的自来熟,为人仗义敦厚,满长安城的勋爵亲贵恨不得人人同他称兄道弟。”
净手擦脸后来到茶桌前坐下,司马玄眼巴巴等着曹徽洗了茶之后在自己面前的茶盏里添茶,像一只等着主人投食的大狗:“他说他是从沅州回长安的。”
曹徽煮好茶,却只是在司马玄的茶盏里添了热水:“沅州不是在江东的地界上么?回京的话直接沿无愁运河乘船北上就好了,缘何要绕这么远取道衍州呢?”
“是啊,缘何呢?”司马玄挑挑眉,捧起茶盏喝热水,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
“你少卖关子了,赶快说罢,趁我现在还有功夫同你闲聊。”曹徽忍不住催促。
司马玄喝了几口热水,说话时的鼻音果然稍微缓轻了一些:“听你这意思,你一会儿要去做甚?难不成还是想逃跑?——哎我说曹媛容,你也忒不厚道了些罢,我这伤口可还没好呢,你别再气我了啊。”
“我气你做甚?”曹徽有点哭笑不得的冲动:“我说了,我的身份,不肖多久便会被祖母老太君给猜出来的。”
“我知道,你曾在祖母的病榻前侍过数月的疾,她该是熟悉你的,”司马玄在心里骂自己疑神疑鬼,边面色如常地道:“祖母非是寻常人家里的老太太可以相比的,咱们确实什么都瞒不过她。”
司马玄的祖母老太君本就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何况,人在这世上活的久了,大概看什么样的谋略计策都觉着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小把戏罢了,这么一想,即便曹徽总是素纱遮面,老太君认出她来也只是迟早的事。
“时间尚且充裕,让玉烟带你沐浴更衣歇一歇去罢,”司马玄将茶盏中的热水仰头喝干净,单手捂着肚子站了起来:“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少吃些茶,仔细睡不着。”
说罢,这人便转身出了门。
待司马玄领着留生出了千字阁的院门,曹徽就在玉烟的引领下去了净室沐浴。
大半个时辰后,一身疲惫的曹徽穿着干净舒适的中衣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闭上眼,脑中思绪纷飞,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她脑子里只剩下了司马玄的一句话还在盘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真正想要你死的人——不是我父亲?”
她素来不是一个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的人,可七年前嫡亲哥哥曹征命丧司马玄刀下的那一幕,分明是她亲眼所见!
高高的点兵台上,只那眨眼一瞬,动作迅若雷霆的少年君侯只使了一记回身托刀——那柄饮血无数的无痕长刀便划开了她哥哥曹征的喉咙。
红线般的一条痕迹出现在刀锋划过的地方,血,喉处的血涌泉一样从那条划痕里喷薄而出,殷红了天边的乌黑云朵,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掀卷起漫天腥风血雨。
她推开押送的嬷嬷,不顾一切地跑上点兵台,哥哥那巍巍高山一样的身躯在她面前轰然倒下。
哥哥倒下,她口中的一句“哥哥”还没来得及呼喊出声,便避无可避地看见了那个提着无痕长刀的人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