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这样的,宣国公杨开泰这个老头,乃是当朝太后娘娘,即皇帝陛下的养母、先惠顺安帝的亲生母亲、太/祖武皇帝的续弦妻的亲弟弟。
至于为何太后娘娘如今正别具宫外养老,其母家弟弟却依旧能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鬼神惧怕,这其中的曲折因由除了皇帝本人之外,大概也只有故去的前内阁首辅大相公曹克知道。
刑部之所以商议后决定让司马玄以右侍郎的身份在朝堂上一五一十的与皇帝陛下将宣国公府之案对奏出来,那便是拿准了司马玄那些简直堪比免死铁券的身份。
放眼整个大晁国,有资格的、敢直眉楞眼的在皇帝面前和宣国公府对峙的,又敢当庭要宣国公杨开泰交出杀人犯外孙子的,仅仅只有两个人。
他们一个是镇海王府的世子张彧张文若,另一个就是庆徐王的嫡子司马玄司马元初,而司马玄之所以被选中,并不是因为她比张文若的身份高贵,而是她顶着刑部右侍郎的官衔,论此事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或者说,是有人想让她出面去得罪宣国公。
偏偏,偏偏宣国公杨开泰这辈子无有儿子,仅仅只有那一个女儿,老国公疼爱女儿就干脆为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又偏偏,这个女儿到了三十岁上才有的头胎儿子,而这个独一的儿子杨丞甫,今年也才十六七岁大。
杨开泰这老头儿大半辈子都高傲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肯因为一个区区刑部侍郎的逼迫,就把独一的亲外孙子囫囵个儿的交出去法办?那不是要他宣国公府绝后吗?!
于是,景初十六年五月卅日早朝,天气晴朗,夏风和煦,温度宜人,文武百官抱着各自的板笏,兴致勃勃的在大殿上看了一出“忠直秉法荆陵侯大战老年刺儿头宣国公”的年度大戏。
其内容之精彩绝伦,若是有想咂摸回顾的,可以去史官那里借阅《晁史·世家本纪·荆陵侯列传》,或者单独去看《荆陵侯传》,这一本里记载的或许要更为详细,连整场对峙过程中宣国公当庭跺了几次脚都记述详尽。
这日的早朝,退班时理所当然的比往日都要晚,皇帝陛下被臣子逼迫的两厢为难——司马玄这边是铁血律法,杨开泰这边是天大恩情,素来广布仁政的赵管家百般纠结,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回通和殿去了。
众臣工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往外走,本以为今日见识到寡言的荆陵侯怼人就已经是大开眼界了,没承想快走到宫门时竟又看了场热闹:
面无表情的紫袍乌沙荆陵侯腰里别着板笏,手里抱着一小摞文书,正同镇海王世子张文若,以及刚承袭父爵不久的明远侯邱丰年一起往外走,余怒未消的老国公杨开泰佛挡杀佛似的从左侧追将上来,猝不及防的一把拽住司马玄的左臂,回手就将这位十七岁就威震匈奴十八部落的荆陵侯扯了个踉跄,让她一不留神将手里的公文折报悉数扔了出去。
“老国公慎行!”
“杨老国公且慢!”
张文若和邱丰年急忙一左一右的拦住了杨开泰的身子,却没能及时拉住杨开泰的手——那一双皱纹与疤痕互相交错的,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司马玄的朝服衣领,看上去几乎就要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荆陵侯从原地拎起来了。
官袍们议论纷纷的围观很快引来了宫中的内官,内官却也只是带着几个手下远远的站在德化门后,丝毫没有过来拦架的趋势。
“司马小儿,你莫要欺人太甚!”杨开泰瞪着司马玄,鼻喷怒气,猩红的眼睛瞪的目眦欲裂。
司马玄垂眸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这双手,一边暗暗确定了裹胸布没有因为方才那一扯而松动,一边从后面悄悄拉了拉邱丰年的袖子。
可怜宣国公见司马玄一副“不想搭理你这个老头子”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只见他老人家鼻翼翕动,嘴角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来后面的话:
“司马小儿,你更莫要仗着你老子的身份就想骑到我杨开泰的头上来,老子还就告诉你,我拎着大刀砍匈奴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阎王爷的轮回里等着投胎呢!他司马德祖算个什么玩意?如今竟敢叫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欺到我杨家的门楣之上,你真当我宣国公府没有人了吗?”
有了方才的暗示之后,拦在司马玄身前的明远侯邱丰年果然心领神会的放松了对老国公的阻拦,他与张文若两人在司马玄身前形成的屏障不着痕迹的破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