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才三十五岁,处于如酒一般的醇香期,眼下却伤痕累累,叫人怜惜不已。
比起体检单、照片这些东西,真人的凄惨总是更容易博得同情,周围人的心态一变再变,对程阳的目光也越发嫌恶。
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法官,也动容了,流露出一丝不忍与同情。
程阳把视线撇到一边,不敢去看他亲手刻下的伤痕。
“你打我的时候,也爱我吗?”
以前杨梨总畏惧别人对她完美的人生指指点点,不忍那洁白的履历染上一点墨渍。可现在,她恍然发现:要做到坦诚,是这么的容易啊!
她不在乎别人是否同情,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像挣脱牢笼的凤凰,飞上了属于自己的高空。
自由且毫无拘束。
多可笑啊……那困住她这么多年的一纸婚姻,竟是如此纤薄的东西!
杨梨拿起手里的照片,上面的程阳和赵倩十分亲密,她不悲不喜地看着,问:“你和她接吻的时候,你和她调情的时候,你和她上床的时候,也爱我吗?”
程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你帮我找婚介时,你企图夺走我事业时,你忽略糖糖时……也是爱我吗,程阳?别侮辱这个字了,算我拜托你。”
杨梨见他哑然,笑了出来。
“算了吧……放过我,好吗?我不想让你入狱,但是我们也到此为止了。糖糖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养她,你也放过她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之后你有多少个女人也再没人会管你,多好。”
程阳颓然地坐下,目露绝望:“不,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不会再打你,我会好好对你们母女的,阿梨,你信我……”
杨梨摇摇头,回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开端,他那天也是这么哀求的。
而她,还天真地相信了。
破镜重圆,破镜重圆,碎裂的镜子,怎么能没有裂痕地圆回去?况且程阳一次又一次地扩大裂痕,叫她怎么再信他?
杨梨叹息着说:“我信你很多次,是你辜负了我,所以程阳……我不会再信你了。我只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程阳抱着莫须有的期待看向她。
杨梨这么爱自己,怎么会舍得真的离婚呢?一定是借这个平台,像那些电视节目一样,博取自己和别人的同情……
不然,家暴这种事,她怎么会放过自己呢,对吧?
但他的侥幸再次被打碎。
“别打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我一样不还手。”杨梨不再看程阳,对一旁耐心的何晓香说:“何律师,继续吧。”
她报了周末班的跆拳道学习,应该算是年龄最大的学徒吧?也不知道,算不算晚呢?啊,这件事情还得告诉自家小公主呢。
离家不远的街角新开了一家蛋糕店,那里的小蛋糕听说很讨小孩子喜欢,法庭的事儿一了,就去买一个吧,她想。
……
所有的声音渐渐模糊,直到法官手中的锤子重重落下,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而她,真的……离婚了。
何晓香看向她,隐去心底的赞赏与感慨,给了一个极其温柔的拥抱:“杨女士,恭喜你胜诉。”
她真的离婚了,还胜诉了!
杨梨也抱了上去,身子微微颤抖,“叫我杨梨就好。谢谢你,晓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何晓香微笑:“当然可以,自由的女士。”
杨梨品读着自由两字,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审判已经结束,人们互相讨论着这场诉讼,一起走向了出口,没有一个人回头。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新鲜的瓜,一个别人的故事罢了;只有当事人才懂得,这个“故事”有多么复杂和沉痛。
也无人能够像杨梨一样切身体会,这深入骨髓的折磨,又持续了多久。
旁听的风轻舟和苏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任何遮掩的杨梨。
夕阳的余晖从旁侧的窗子中倾泻下来,像是挂了一帘暖色的灯盏,把她淡雅平和的面庞照的分外温柔。
那经历过一场失败婚姻的女人,带着满身伤痕,含着眼泪,轻轻笑了。
这抹笑容有少女一般的腼腆,也有成熟女人的雅致与从容,混合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似是一幅极美的画卷,歌颂着自由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