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他摊了摊手表示:“你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到你了。”
这话听来虽然很灰心丧气,但是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承认在里边。他这样容易就答允了,倒让她准备的一套说辞没有发挥的余地。心里疑疑惑惑地回到房间。她是玩游戏喜欢挑最难模式的那种人,爸爸这一关最难过的,竟然这么轻易就过了?她满心的惘然和难以置信,但是见了林未眠安安稳稳睡在那里,握着她软软的手,便觉得内心安定,疑心也慢慢地淡却。佳期有把握,只要家长看到她俩在一起,生活得非常好,即使心里有什么情绪,也一定会慢慢消解的。她睡着之前心里想的是,希望明天马上到来,希望余生快点开始。
然而第二天她一睁眼,身边却是空空如也的。她起来四下里找过,哪儿都没有林未眠的影子。正在大厅里锁眉沉思,只见春姨一样一样地往桌上端早餐,晨练完的外公也背着手从外边踱步进来,见了她,欣喜地大笑:“小佳期,来来来,陪外公吃早饭。”佳期问了他好,搭讪着打林未眠的手机,无法接通。
林未眠此时人坐在一爿早餐店内,看着对面的小孩狼吞虎咽。
她的手机没电了,只能祈祷谢佳期起得尽量晚一些,不然肯定要担心她的了。进店她就问老板娘有充电的地方没有。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走运,老板娘立刻把充电的插口指给她,还问她要不要充电器。林未眠谢过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充电器连上。趁它积蓄力量开机的时间里,她终于等到了名伶歇第一口气,于是见缝插针式的提问:“小鬼,你怎么回事,怎么就弄到这步田地了?”
“我起先,起先不想来找你,不想给你添麻烦的,林未眠。”名伶的奶腔之中带着点哼哼唧唧的鼻音。
他整个人脏得不行,方才进店,老板娘很嫌弃,犹豫着不让进的。林未眠当场拿手绢浸了水替他抹了三四把脸,这才看见了鼻子眼睛,却又是粉团似的标致人物。他这时候吃了点东西,精神好得多了,吸了吸鼻子,“我先去找了姓乔的,姓乔的不在家,我走投无路,才想到你。”
林未眠皱眉,“不说这个,我现在问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神官来着么。”
“吴冬死了。他和上头参了我一本,说我玩忽职守是其一,答允他二十年阳寿的,否则才不会替我效劳,——我却没有做到,所以他说我是个言而无信的老匹夫。所以他们都知道我胡作非为了——也许起先都知道,只是不管我,这次这个吴冬闹得很大,许多地方都晓得了。现在他们剥夺了我的神位,剔了我的仙骨,要带着阴阳眼做十年凡人,才能够重返仙班。”名伶眼睛又红了,他本来是糯米丸子那种款式的小孩子,这一下子两眼包泪,简直像个地道的水煮汤团。
“吴冬?”林未眠怀疑地望着他,“新近那个车祸小鬼?”
“不是。”
“那是谁?”林未眠简直要气死了,“你到底找了多少人给你做苦力啊?你也太乱来了吧!”
“就,”名伶两只爪子绞在一起,面色有点纠结,“我很多年没这样了。就你们三个。吴冬是好几年前的。哪里知道他会来这么一手。”
“呵,你不是说你摆得平?”林未眠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单纯觉得这货玩脱了。
“和我交好的神官都远游去了,没有一个为我说话的。是我运气背。不,是我劫数到了。”
林未眠心头咯噔一跳,她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等一下,你说吴冬为什么会死,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你的神力罩不住了?”
名伶忽然惭愧地看她一眼,“林未眠,你们凡人的身体本来就很难承受……什么可能性都有的啊。但也不能怪我,你们遇到我的时候,都是遇到了大事故,介于阴阳两界之间,半死不活马上就要挂了。我让你们额外保命的嘛。谁知道吴冬这样恩将仇报。现在我被他害惨了。”
林未眠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天灵盖直浇到脚底板,“这个姓吴的,自那以后活了几年?”
名伶垂下脑袋,翻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又看回了桌面,嗫嚅道:“七八年吧……”
老板娘新收了一叠碗往厨房走的时候,告诉她手机上收到很多短信。林未眠却木木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荡悠悠的到了云端,偏她是有恐高症的人,往下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她拿了手机过来,果不其然在她关机期间,佳期给她打了数次电话。她怔怔地摸摸上边的号码,仿佛那不是一串数字,而是佳期黛色的眉毛,朱红的嘴唇,冷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