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走两步,回头望望,见林未眠翘了二郎腿,柔软的白云似的裙摆直盖到脚踝,她在那咬着下唇对她微笑着。佳期这才放心,前去和柜台搭话。柜台店员见了她,眼前一亮,热情地推销店里的新品,佳期等她介绍完第一款,举起手轻轻打断她的话,“谢谢推荐,先要一杯热巧。”她付完账,站到一边排队,下意识地再次回头去看,心里蓦地一空。
她维持着那个回头凝望的姿势,半晌没能动弹。柜员做好了饮料,递过去也不见她有动静,倒奇怪起来,说道:“小姐,您的热巧好了。”
名伶坐在二号候车厅的蓝椅子上,隔壁放着个黑色帆布包。眼看车要开了,林未眠还是没来,他心急如焚,心想林未眠该不是改了主意不走了吧。正忐忑,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和林未眠的座位竟然不是挨着的。两人座位面对面,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像是结了一层霜。又冷,又是惨白。
佳期手握着那纸袋,里边的热饮有多烫手她全没感觉,因为大脑陷入某种空白,肢体的反应能力也就下降了。又有两班车次到站,汹涌的人潮从出站口汩汩而出。来接车的人有的喜极而泣,有的高声谈笑,传到佳期耳膜上,只觉得这些声浪都极远极远,与她有着很深的隔膜。她从那一拨拨往外走的人群里斜刺过去,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睛里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人又不是。
但是过了一阵,她终于开始拉着人问讯了:“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大概这么高,”她比划着,“长头发,到这,大眼睛。”一个中年女郎带着孩子出来,被她拦住问了,她告诉她没有看到这么个人,她就又向前走了。她过去好一会儿了,女郎牵着的小男孩还扭过头去看她,见她抓人就问,甚觉有趣,直至看不见了,他才将头扭回来,仰脸问:“妈妈,刚刚那个人怎么了——饮料晃出来了,晃到她的白衣服上了,好难看啊,她不知道吗?”
距离车开还有半分钟。
林未眠本来的打算,假如她和佳期坐的高铁晚点,她赶不上这趟车,她也许就走不成了。因为消失这种事本来就是一鼓作气的。但是没有意外。她和佳期按时到达。
推着方便食品的乘务员照例每一站都要来推销一下的,此时便又有一个推着一小车满满当当的食品,机械地叫:“花生瓜子可乐饮料啤酒……”
林未眠把头靠在车窗上,躲在这阴凉的空气里去窥探窗外。阳光柔和安宁,好像佳期。
佳期,谢佳期。谢谢你带来的安宁美好时光。她仿佛天生就是要做她的辟邪神器和避风港的。
母亲那方面,她说自己策划了一个gap year,费用和安全都不必担心,杂志社给她和其他系列作者提供了一个采风年,并给云筱看卡卡帮忙开的一个假证明。云筱孕中,精力不济,也没有细细追究,只说让她考虑好,休学一年可不是玩的。
林未眠说自己考虑清楚了。
她跟谢沐也是这样说,说自己考虑好了,她可以消失,唯一的条件是要带佳期出去玩几天。
林未眠觉得这些大人都是天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难道他以为她消失,佳期喜欢女孩子这件事也会随之而改变么?
但这次她愿意配合。
名伶说的那个人,带着阴阳眼活了七八年。事实上她本身也已经过了七年了,假如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挂掉了,佳期会怎么样,母亲又怎么自处。她不敢想。不如她先行消失。林未眠不够勇敢,不够坚定,行事鲁莽,但至少她还活在这世上。至少给爱她的那些人一个记挂,一个念想,哪怕是带着点恨意的。谢佳期被这样深深辜负,她替自己不值,怎么也要争口气好好活下去。
和佳期在一起之后,她一直有一桩事情深感遗憾。那就是她对佳期太坏,不够体贴温存,不够细致入微,对着她娇纵任性。她当然是爱她的,如果要用她的命去换佳期的命,她不会犹豫的。但她的性格限制了她。这滔滔的似水流年里,她用自己鲁莽的方式面对她,不知给她造成多少难过。这些地方,她以前一直深以为憾,想要改正的。现在她却想,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佳期对她那样好,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比佳期更温柔的人;但是她对佳期那样坏,在佳期以后的人生里,很容易就会有超越林未眠的人出现。
两个人的初恋在心里的基准线不一样。这样一来,她只能靠回忆活着。而佳期,佳期很轻易就能遇到比她更好更体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