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仪抬手搂过她的肩,脸徐徐地靠过去,忽然间寒光一闪,脖颈间熟悉的寒意又来了。她不由苦笑了下。
“他说是你杀的,谢仪。他们都降了,他们只想活着,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月光下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谢仪反问:“你信别人,还是信我?”
尉迟眠不则声,浑身有点儿抖。谢仪便迎着刀锋靠过去,快要触到那淡色的双唇时,只觉得身子又被往后推了两推,尉迟眠握刀的手在中间格挡着,她瑟瑟地说:“谢仪,你是我的仇人。”
谢仪还是义无反顾地吻了过去,随即便感到肩上一阵锥心的疼痛。她顿了一顿,斜睨一眼那剧痛的所在。月光下,那闪着寒光的刀尖没入了她的肌骨,血染在玄色的衣料上,成为一种禁忌的墨黑。她也只瞥了这一眼,便又继续那个未完成的缠绵的吻。她怀里的那个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软下来,整个人失却了力气,也许为了支撑她自己,她柔软的手臂绕上了她的脖颈。
刀也不知是被哪只手拔|出来,哐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隔了两日,谢府有位不速之客来访。彼时谢仪正在房间,尉迟眠拿金创药粉替她敷肩上的伤口。听见前边来报说七皇子到访,谢仪不由得万分讶异。大兴官场倾轧颇为严峻,就连几位皇子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二皇子。谢仪不愿站在任何一个阵营,对于两方的笼络手段都采取婉拒的态度,故而除太子一人外,其余几位皇子暗地里都把她视作敌对阵营的中流砥柱,盖因在党争之中,只分两种人:自己人,敌人。这七皇子平时虽常称病不朝,只在酒色上用心,却是个如假包换的二皇子党,平日里他对谢仪也是不假辞色,今天却纡尊降贵,亲自到府上来,这可奇了。
谢仪正衣冠来接待,着人看茶,一面道:“殿下贵足踏贱地,臣有失远迎。”
七皇子倒也是单刀直入:“谢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谢仪敛容问是何事。来客侃侃而谈,谢仪慢慢地变了脸色。原来他想求娶端午夜宴上见过的她那位侍从为妾媵,声言愿拿十个美人与她换。“谢大人无非是效仿古人,红袖添香夜读书,本王送大人十个知书识礼才色俱佳的妙人,这个不知中原礼节的蛮夷就舍了我罢——”
谢仪的祖父定远侯虽然幽居养病,心神耳意却时时都在朝中,近日听到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道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孙女儿谢仪弄了个蛮族遗孤在家,不知什么勾当,七皇子欲求娶那一位蛮女,愿以十个绝色佳人换之,被谢仪好一顿教训:“女子岂是货物,怎可以像钱货一样交易?”训完还将人请了出去,闹了好大一场龃龉。现今朝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辞,亓兰残部蠢蠢欲动,谢仪将这一个亓兰的破落公主藏于府内,是奇货可居,其心可诛。原本谢仪就有些功高震主之嫌,如今在皇帝器重的言官中间,更是渐有了一套微词。
定远侯以召谢仪探病为由,将她唤至定远侯府加以申斥,阐明厉害,叮嘱道:“仪儿最得我心,此事还需你快刀斩乱麻,结果了此女子的性命,向圣上明志,以免酿出更大祸患,有损仪儿清誉,玷辱我谢家门楣。”
谢仪是又惊又气,权且按捺性子与祖父讲理:“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我府上与我磨墨点灯,与我释闷罢了,哪里就至于像外人说的那样可怖。”
定远侯道:“她不是普通的弱质女流,身份太过特殊,你也掂量掂量,是一个给你解闷的女人重要,还是你祖祖辈辈用累累白骨换来的谢家名声更要紧?”
谢仪冷冷地答:“她与谢家的名声并无妨碍。”
祖孙二人不欢而散。谢仪归家,气犹自未消,然而到得书房,只见尉迟眠正坐在她平时坐的凳子上写字,排山倒海的怒意顿时化为乌有,只剩满腔满眼柔情。谢仪且不进去,站在门外静静地远观。平素她是丰神俊秀,举手投足皆有她的风致,写字的时候却是个例外,她用不惯中土的狼毫,常抹得一脸都是墨。
尉迟眠察觉门外有两道灼灼视线,抬眼见了是她,脸上一红,嗔道:“你站在那里干嘛。”
谢仪于是进来,瞅一眼她扔了一地的纸团子,随意弯腰拾取几张,展开来看,全都是“谢仪”两个字。心中莫名一甜,面上不由得带笑,啧啧赞叹两声:“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