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眠打开平板,把先前做的笔记整理成报道。和这样一个内心毫无好感的人待在一起,除了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她想象不到第二个方法。谢沐默默躺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感想。不多时便到了晚餐时分,病房外的走道上车轮滚滚,是医院的营养餐车在送晚餐了。
林未眠想着顾阿姨也许是在高速公路上堵车了,就自作主张订了粥。医院的效率奇高。很快送了来。林未眠想了一想,还是开口与那病床上的人说:“谢叔叔,喝粥吧。”
谢沐的声音无情无绪:“我不要你照顾。”
林未眠笑起来:“你当我愿意呢,我不过是看在佳期和阿姨的份儿上。”
谢沐微微点头:“是了。你只怕也巴不得我死。刚才为什么要叫救护车?为什么要给我拿药?”再往后靠了靠,仿佛确认自己确实靠着墙似的,“你若恨我,刚才不如让我自生自灭。即便监控拍到了你离开,你也可以推说灯光暗淡,没有看见我。”
林未眠低着头不理。谢沐又道:“你还是怕担干系,怕我女儿说你见死不救。”顿一顿,“若是在大街上,无人的转角,小林,今天这个急救电话你会打?”
“我会。”林未眠很笃定。
谢沐望着她,不则声。
林未眠在隔壁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坐下来,“我确实恨你。但是不论在任何情境下,你有危险,我只要力所能及,就会救你。哪怕你活着只会恶心我。”
谢沐知道她还没说完,施施然等着她往下说。
“因为你死了,佳期会伤心,你对她再坏,你死了,她还是会难过,而我不要她难过。”
谢沐沉默了良久,半晌方才摇头叹息:“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功亏一篑。佳期明明都快忘了你了。”
“她忘不了我。”林未眠也奇怪,自己为何要与最憎恶的人说起自己奉若珍宝的感情。
也许是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谢沐哂笑,“年轻人真自负。”
“不,不是我自负。”林未眠徐徐摇头,“这都要托赖你呀,谢叔叔。当年我就想这样对你说。但是那一次我和佳期去找你,你正好发病了。那时我们只是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如果你放任不管——佳期很好,但我的性格里边其实有很多缺陷,假如我和佳期在一起自由自在地恋爱,也许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过个三年五载,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手,并且对彼此再无眷恋。所谓恋爱本来就是荷尔蒙作祟。荷尔蒙代谢完了,爱也就接近终结了,就像烟花盛会,再璀璨也有熄灭的一天。可都是因为你,你让我和她伤得太重,那种比死还要难过的痛让我们刻骨铭心了。因为你的从中作梗,我们失去了彼此,从此却更懂得对方在自己生命里有多重要。我们的爱现在是一块琥珀。它不会毁灭,也不会消失了。我只怕要谢谢你。”
谢沐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林未眠拍拍他的背,淡淡道:“谢叔叔,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我并不想把你气死,你不要误会。我在和你讲道理,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我和佳期的分别虽然痛苦,却也是有意义的。”
谢沐恨了一声,再次重复:“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再消失久一点,佳期就要把你忘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林未眠退开两步,抱着自己的双臂,轻轻地抚摸着,仿佛有一点冷,她摇头:“我试过的,我给了佳期足够久的时间。然而佳期还是在等我。这一次相逢,并不是我刻意谋划的。是命运再次把她送到我身边。连我的父母快放弃我的时候,佳期依然在等我。谢叔叔,也许这一点佳期像你啊,像你一样执着。你是执拗于控制别人,而佳期也是执拗的,她执拗于爱别人。你要是不能理解佳期为什么那么做,您想想你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顽固这么疯狂,就可以懂得她了。你们都在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谢佳期要和你好,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未眠发现他说这一句的时候,微微佝偻着背,显出了一点老态,她微笑起来:“我们不会再受你要挟了。倒是您,今天欠我一命。谢叔叔的命那样金贵,我和你非亲非故,救了人就要报酬的,你们商人最讲究交易,我要和我的佳期好好在一起。我没有把你当局外人,所以把我们的事解释给你听,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依旧没放弃能得到你理解的希望——当然了,今后你理不理解,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