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身体下方的轮椅, 没人会相信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也挺奇怪的。
一般人这么封闭几年早就颓了,别说气势,估计跟人对视都会生怯。
范越不愿意见人是一回事, 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躲闪逃避的姿态。
相反,他的目光是狠戾的,很凶,刺得人心底发憷——完全不是传闻中的温柔亲切。也没有怯懦软弱。
大概是范家出奇人吧。
安彤有点怕,又往后退,已经从楼梯下去几级台阶。
她怂巴巴地把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你是不是想吃鱿鱼干啊……”
范越冷笑,开口讥讽道:“从哪儿学的无赖招数。”
安彤认认真真回答:“高利贷要账的。他们都是这么要,就住人家里,还挺见效的。”
范越:“……”
谁问你了?
是不是疑问句听不出来吗?就是在表达不满而已,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感觉是范越问了蠢问题。
范越突然心塞,刚发过怒,血压飙升还没降下来,又让安彤说得头晕。
安彤完全想不到残疾人在“行动不方便”之外,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身体状况,以为范越只是虚弱,还想着给范越塞小零食。
一边热情地推荐:“这个真得很好吃。范总……呃,范烁静——你妹妹平时不吃饭,但是很爱吃这个。”
范越心情更复杂。
开始后悔没直接赶安彤出去,也省事了。
范越坐了半个下午,情绪波动外加体力消耗,现在非常累。
腿上放着鱿鱼干,包装袋上的卡通图案张牙舞爪,盯着看久了就变成漩涡,开始转动,要把人吞噬进去。
范越不太清醒,身体上的疼痛在折磨他,维系着最后一丝理智。
他很想躺下休息。
对于正常人来说坐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状态,对他来说是种折磨。
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腰部受伤的水平线酸痛憋胀。双腿明明没有知觉,此刻却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疼到呼吸都困难。
也提醒他,这具身体早就坏掉了。
他再也不能称之为人。
要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出去吗?
不能走路,日常生活都要依靠别人帮助,失去对身体的大半掌控,失去做人的资格。
给所有人看这样的范越?
怎么可能。
范越把鱿鱼干丢到地上。
安彤想拦都没来得及,心疼地砸吧口水,又不敢明说。
范越的表情越发阴鹫,隐隐有些恶鬼般的凶煞,整个人的气质开始变得尖锐刻薄。
“我不会去。收起你的死皮赖脸,没用的。”
安彤又瞟一眼地上的鱿鱼干,闻言抬头看范越,想了有好几秒。
“你知道我刚认识范烁静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吗?”
像是要开嘴炮劝范越。范越不以为意,满面淡漠,重复强调:“不用浪费口舌。”
“就当是分享故事嘛,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安彤自问自答,跟着说道,“其实那时候的范烁静,差不多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刻薄到有点尖酸,整个人都很讨厌。”
被讨厌的范越:心头滋味难辨。
安彤冲范越笑了笑,皱起鼻头做了个并不夸张的鬼脸:“不过我现在挺喜欢她的。不是说喜欢刻薄,相处久了,就发现她也没那么坏。剥开那层外壳,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很体贴,非常会关心人。”
安彤耸肩,略显几分无奈:“虽然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很少会表露。也没办法,她解不开你这个结,就得一直背着负担,能有多厚的伪装就套多厚的。”
“但是我很喜欢她。我希望她永远是那个温柔的人,能保持本心做她自己。我希望她自由。”
“所以呢,我只能得罪你了。”
安彤在楼梯上站定,严肃认真地跟范越鞠躬:“对不起。”
“也希望你能配合,帮帮我。”
范越渐渐冷静下来,脑袋中的混沌散开,意识也清晰明朗起来。
他觉得很好笑。
以往所有人劝他走出这栋房子,清一色都是“为你好”,都非常“善解人意”地站在他的角度。
他是中心、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