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头很痛,真希望自己生病了,明天来客人就不用去应酬了,应酬是最令我厌恶的事,又是爸爸觉得最重要的事,我的理想总是跟他的相反,我要怎样生活才不会伤他的心,又不让自己难过呢?这样一想,又想起了很多东西,弄得心情非常糟糕。书看不进去了,就到楼顶发呆。每次都这样,碰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我就躲到自然里,渴求它能给我宁静,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宁静,我的心还是没有着落的,但这样总比翻江倒海地痛苦好。天上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可能是不停发到夜空的烟火把星光遮没了,天光不黑,仿佛笼上了一层灰霾,那是烟雾造成的,我喜欢硝烟的味道,喜欢看林立的高楼矮楼,喜欢看万家灯火,但总觉自己是局外人,是所有那些温暖的家的一个看客,这种感觉陪伴我许多年了,它让我悲伤又沉静,让我茫然又默然接受我的宿命。
1月26日星期二
上午还是来了很多客人,不过这次来的是妈妈乡下的朋友,不需要什么应酬,就随便聊天,我更喜欢这样的拜年。
下午约青霞到发廊去洗头。因“人日”前是不许女孩子在家洗头的,说会败家里一年的好事。
晚上看完了《黄玫瑰》,看《牧羊神》。《牧羊神》中的《维多利亚》早看过了,还看了几遍,我就因这个故事才把整套书买下来的,总觉得约翰尼斯很像我,每次读到他的那些傻乎乎的举动和心理,就忍不住发笑,好像在看着我自己。
1月28日星期四
晚上高中同学聚会,还是在江边的唐风宾馆。去年在那里见到非常漂亮的白荆花,跟紫荆花混长成一片小树林,美得像一个世外桃源,我在那里流连了一个下午呢,第二天还约上青霞去照相,那些落花实在太美了啊,又美又令人心痛,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照下来了,就可以常常看看,常常缅怀了,青霞笑我是花痴,随她笑好了,反正我就是这么神经病。不知今年是否也开得一样盛,落得一样悲壮呢?我是天黑才到的,因一个亲戚来了,要一起在家吃饭,所以没能见到,不见也好,免得我又感慨良多。
聚会共到了二十几个同学,班主任也来了。我们包了一个大房,可以喝茶、吃点心、聊天、唱卡拉OK。跟班主任聊天的时候,有个男生正在唱《同桌的你》,于是讲起各个同桌的趣事,我的同桌是三年都没变过的,形象呢,完全就是“同桌的你”那样的女孩,跟我同坐在第一排,我问班主任:“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三年都让我坐第一排呢?在我们班女生里,我算高的,至少也要坐倒数第二排呀。”班主任笑着说:“你认为呢?”“是为了照顾我近视,还是担心我不专心听课?”“因为你乖呀。”我惊讶了,乖的不是更要坐在后面吗?一般是调皮捣蛋的才坐第一排的。青霞说:“老师知道你只是表面乖,心里非常坏,所以让你坐第一排!”“真的?”“你别听青霞乱说,你哪里坏,你都算坏这个世界还有好学生啊!”班主任赶忙说。“含晖,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男生背地里给你取的外号呀?”班长说。“什么外号?”我倒很想知道呢。“‘江妹’,意思是江姐的妹妹,‘刘含晖君’,就是刘和珍君的战友,‘陶小菊’,是陶渊明诗中的野菊,还有一个很诗意的,叫‘含晖月色’。”“这个又是何意?”“男同学都觉得你神秘莫测,不可捉摸,可望不可即,像‘笼着轻纱的梦’,又像‘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时他们背《荷塘月色》背得真辛苦呀。“你呢,含晖,在我们男同学眼中,就是个革命者,隐士和高人,跟坏完全沾不上边。”班长说得很认真。“那肯定啦,含晖怎么可能坏!你们毕业后我教了两届学生,哪一年不是拿含晖作榜样的!”班主任说,我望着他,奇怪他怎么说得出这等大话,见我不信,他又扬着脸大声说:“你不信可以去问他们呀,难道我会骗你呀!”
之后,我们班的大才子兼花花公子江锐说想单独跟我探讨一些问题,他说得那么庄重,让我觉得很好笑。我们坐到角落里后,他说他一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在所有的女生中,惟独对我这么尊敬,尤其佩服我的正派、纯静、不亢不卑、淡定从容,另外,说在我的面前总觉得很惶恐,觉得我总在嘲弄他,讽刺他,弄得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