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_作者:吕烟海(83)

2019-01-18 吕烟海

  曲汶忽然有那么一点,想哭。她用力地甩甩脑袋,把她认为的那些不必要的矫情和自作多情的想象都甩出身体,她又回到那个骂着“屁咧”“你他娘的”“有个锤子用”的曲汶,用亮晶晶的贼兮兮的不会红的眼睛盯着泱飏,问,“然后呢?”

  “那个大老板本来是该负刑事责任的,可是他请到了南允城里很厉害的一位律师,那位律师传说可以起死回生,果然,大律师帮他赢了官司,把这场事故完全地变成了意外,那位大老板甚至连一点赔偿金都不用付,他又雇了新的厂长,招了新的工人,让他们在四十度高温的车间为他没日没夜地焊钢铁。”

  问号脑袋上的那个向下的钩忽然绷直了,变成了一尊惊叹号,曲汶失声,“是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剩下的话说不出来。曲汶保持着张嘴无言的姿势,手里捏着啤酒罐,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我要离开南允了。”故事里的幸存者,泱飏忽然说。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曲汶的手心,说,“帮我交给未晞。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一定很欢迎她来家里做客。”

  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

  是那个死在大火里的像收破烂的钢铁工人,还是眼前这个像富家少爷的流浪歌者?

  这个问题.......不允许自己掉眼泪的曲汶不想去把它想明白

  第15章 蒹葭苍苍·始

  这一天正是六月二十二,夏至日,北半球白昼最长的一天。

  所以这一天的天,亮得格外的早。

  彻夜不睡望天发呆的人,会形容天亮是一个很绚丽的过程,四点钟的时候,乌云就有了裂缝,亮光破云而出,然后云层像剥落的油漆,一块一块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天浩荡满天清明。

  同样,四点钟的时候,也是一夜中最冷的时候,夏夜里贪凉的小孩,此时也迷糊地满床抓被单,盖住发冷的手臂和肚子。

  一个叫川端康成的老头儿还说,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海棠花未眠。

  四点钟也会有远处的鸡鸣,像是从深山里传来似的,会让女孩子们想起“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的诗句,同样她们也想起“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颠沛流离苦。也有狗叫声,像是昭示着不安宁不太平。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伊人说,光溜溜的肩膀蹭着未晞的肩膀。

  “我比较喜欢前一句,”未晞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伊人说,“你怎么醒了?现在好早,你看,天上还有月亮,仔细看的话,还有星星呢。”

  未晞说,“你还不是醒了。嗯,我看见月亮了,还有星星,七八个星天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伊人说,“真不希望天亮。白天好吵闹啊,未晞你看,星星,月亮,乌云,鸡鸣和狗吠,还有听得不太真切的醉鬼的歌声,空气里都是凉意,像是浸在水里,还有早起或是未灭的灯光,看着那么远又那么近,我们躺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抵着肩膀,聊温庭筠或是陶渊明的诗句——黑夜好美啊,可是我们却用来睡觉。不,夜不是黑的,它是有颜色的,我看见了也听见了,真舍不得太阳吞掉它。”

  未晞感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自己光溜溜的肩膀。她在被子下伸手去握伊人的手,说,“太阳不会吞掉它的,我向你保证。就在一秒钟之前,我还在想我和伊人,我们是不是在犯罪呢?但是,吞掉这么美的夜的太阳,也是在犯罪吧。既然光明的太阳都在犯罪,那么我和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第16章 蒹葭苍苍·南

  体育课结束,学生们都往学校里的小卖部买冰去。伊人让未晞在小店门口等她,自己挤进了人群,她像只泥鳅一样,滑进去,在几排货架之间偶然地冒个头出来,未晞看得好笑。

  突然,她的笑僵掉了,急忙走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大柱子后面。

  一秒、两秒、三秒.......

  未晞在心里数着时间,南楷钧应该已经走过去了吧。

  “你觉得这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吗?”那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柱子传过来,此时他靠在柱子的背面,两手保持着拧开一瓶冰水的动作,凉意隔着瓶身冻着手腕。他的声音就像绕了一个短短的小小的弧,落进她的耳朵。

  “未晞呐,”他又说,“我不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