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_作者:吕烟海(94)

2019-01-18 吕烟海

  于是,她点了点头。

  伊人生气又失望,“未晞,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接下来的三四周就不那么平静了,她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在课堂上突然尖叫,走在楼梯上好端端地就会跌下去摔得满身是伤,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说些莫名其妙谁也听不懂的话。

  郭老师很关心她,问,“你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未晞想找到了安全索,死死地抓住,“是的,老师,我压力好大,仿佛世界都在我的脊背上,我快要折断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毕业。高考或许永久与我无缘。”

  郭老师搬出老师常安慰学生的那句话,“其实你很聪明,不要担心。”

  哦?聪明?老师,我宁愿自己失明失聪,便不再看见不再听见,我一直高估了自己,原来这样一点小事也可以把我打倒。是的,老师,我一直以为为这样的事毁掉自己很不值,把它叫做小事。但是想明白和做得到是两回事,就如我明白你教的数列求和公式却算不出。

  但是她嘴上说的是,“谢谢你,老师。”

  伊人最终还是发现了,在医院里。她醒来的时候,伊人的眼睛很红,她把脑袋偏过去,伊人哭出了声。

  她在伊人的陪同下去看心理医生,她面无表情地讲述那一幕幕,伊人常常满脸是泪,倒好像真正的受害者是她。

  伊人在人群里牵她很紧,甚至上厕所的时间久了,伊人也会紧张地在外面敲门,喊着,“未晞!未晞!”

  寒假来临,妈一开始要带她回去的,但是伊人说南允的治疗条件更好,妈便答应留下来。她不愿住别人家,坚持住寝室,伊人就不顾父母反对坚持陪她住寝室。

  妈开始喜欢伊人。

  一开始她不说话,做哑巴,伊人也不勉强她,就静静地和她共用一张桌子,写她们的高考五三。她认真写题的样子让伊人很高兴,伊人以为她还有盼头。

  于是伊人就常用以后的事做汤药,吊着她的命。

  “未晞呐,我们以后念大学,住在一起,郭老师都说了嘛,大学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下雨天我们就睡六个小时的午觉。”

  “我们可以租一间小小的屋子,温馨又热闹,满满当当,想睡哪儿睡哪儿。”

  “去西昌吧,我老家那里有房子,我阿婆是彝族人,会做红漆黄纹的小酒杯。”

  她不亲近她怕吓到她,但是她不知道她会以为她在嫌弃她。

  太阳出来了,她心情稍微好一点,和伊人一起看电影,《金陵十三钗》,伊人体贴地把某些片段拉过,她就不看了,转过脑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自己。

  她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夕阳变成月亮,还生还是枯死的。

  伊人说,“未晞,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说,“好。”

  伊人转头惊喜地看着她,她再次点头,说,“好。”

  她们再次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笑得很慈霭,“恢复得很好。”

  伊人惊喜地抱住她,“未晞,你回来了!”

  尽管还不是全部。

  快要过年了,伊人送她去车站,一直说,“早点回来。”

  她穿得很厚,帽子围巾,耳罩手套,隔着窗玻璃和伊人挥手,慢慢地哈出一个字:“好。”

  但是伊人好像忘了,她从不属于南允,她是云乐的子民,所以之于南允之于她,从来不存在回来这一说。

  除夕的时候她到云乐中学,妈欢喜她出去走走,也不跟着。她在云乐小学碰到了同样故地重游的小罗老师,两个人坐在梧桐树下聊天。

  小罗老师说,“未晞,新年快乐。”

  她说,“快乐。”

  小罗老师又笑,“未晞,你穿得真厚。”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梧桐的枯枝,喃喃,“姐姐,史铁生,我很喜欢,他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小罗老师没听清,“未晞,你说什么?”

  她又喃喃,“姐姐,我常常觉得不公平,为何他们是凸出,而我们是凹陷,结构上的不平等注定了我们被迫承受的命运。”

  小罗老师听不懂,“未晞,你在说什么呀?”

  她站起来,对小罗老师笑得很甜,“姐姐,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