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被带过来的机灵一点的孩子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懂的神色间出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惊慌和痛苦,不少人打了个激灵,眼睛里愣愣掉出点冰碴子。
风雪声太大,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整个场面像是大型哑剧现场。可惜出演条件太差,过低的气温让人对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要失去控制,做不出什么灵活的表情,偶尔扭曲一下肌肉,也只能挤出几个狰狞而僵硬的表情片段。
这是一场没有主角的吊唁,能被带回来的遗体不足真实战死人数的百分之一,其余尸体或被炮火直接轰碎,或被遗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或直接因为时间太长,被大雪埋在了下面。没了下葬这个仪式,活着的人就只能靠埋葬与其有关的认知和回忆完成一个生命的终结。
在科迪斯民众站在雪地上悼念亡者时,各个无法被普通人注意到的地方也在上演着一场场迟到的悲欢离合的仪式。
翻滚的云层之上,天刃静默的插在云海间,表面华丽的花纹暗淡无光。所有天使都围在天刃周围,翅膀不停扇动,隔着头盔,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彦在最前方领头,悬停在那里,缓缓闭上眼。
所有天使一同低垂下头,同一时刻,天刃灰暗的表面开始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每个天使临死前都会上传自己一生所有的记忆,这传统几千年从未变过。然而这场战争中,突如其来的死亡太多了,导致有的天使根本无法坚持着送回自己的所有记忆。而有些天使,则是在被饕餮屏蔽信息的地方殒命,连记忆的传输都无法完成。
那光极其微弱,但却是微微跳动着的,仿佛有生命一般。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那光在一点点的扩散着,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很快覆盖了一大片云层,再缓缓往下渗。若有人能有幸在已死之人遗体旁吊唁,就会发现那凝固的表情不知怎么变得跟安详了,本来对死亡的不甘和对战争的怨恨,在一缕毫无源头的金光下忽然被悄无声息的带走。
天使不光在为自己的姐妹默哀,她们同时也为这片土地每一个亡魂洗去了怨气。
风更大了,这下,即使普通人努力睁开眼睛,都很难看清五步之外的人影。索性也没什么人会在这时乱跑,所有人只是默默的僵硬着,也不怕自己会被冻成冰雕。
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默默加入了默哀的人群,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无一例外披着厚重的大斗篷,遮住底下冰冷坚硬的盔甲,斗篷的帽子也严严实实的遮着,头刻意低垂,无法看清脸。
一共七个人,不光出现的时间奇怪,行为也很奇怪。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保管好的遗物,或者直接在雪地上写写画画寄托哀思,他们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言语,无行动,可就是让人感到一阵不容忽视的苍凉悲怆。
也许,他们并不是没有哀悼对象,只是他们默哀的,是所有逝世的战士。
约莫站了十分钟,他们便又像约好了似的各自散开,几步融入风雪中消失不见,脚步或轻盈或稳重或缓慢,走向不同的方向。其中那个背离人群的前夕身影正巧遇上迎面刮来的一阵风,虽然及时拉住斗篷,但还是有一缕红发被吹了出来,不一会儿便被雪打湿再冻得梆硬。
这里所有人都在吊唁自己的亲人朋友,亦或说为科迪斯英勇献身的战士,每个人身上都寄托着无数人的愁苦哀思。而她现在,要去悼念恐怕只有她一个人悼念的人,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会在乎的,敌人。
约莫走到差不多的地方了,她停下来,像无数普通人那样蹲下身,手指一秒不犹豫的抚上还在越积越多的雪,似像练过千百遍那样勾画起来。天知道她其实根本不会画画,也从没画过那人,只是心里早已把那身影描摹了千百次,付诸于手上时才可以这般娴熟。
一笔一划印得很深,唯恐痕迹被风雪立马掩去,一转一提也格外有力,似乎想拼命甩脱什么看不见的牵连。可惜,那东西早已变成了烙痕,要想抹去,恐怕得生生挖出一大块肉来。她手指停了停,放回嘴边轻轻哈了口气,好让手更灵活一些,别影响了接下来的作画。
一个背着恶魔翅膀的年轻女人在雪中渐渐成形。
待最终完成的那一刻,她留恋的落下最后一笔,双手温柔的抚上她第一幅,也许是最后一幅为她而画的作品。空中的雪大如鹅毛,又像盐粒那样扎人,她很快就觉得全身都不太舒服,手无意识的搭在地上,嘴里轻轻念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