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见府上的宦者在屋子后头的一处小屋里烧炭起火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家的墙壁是中空的夹墙,谓之“火墙”,空墙底部有类似渠道的小沟,称为“火道”。火房里烧的炭火热气便沿着这夹墙火道温暖整个房间,至于烟气水气则是在火道尽头和台基下设有气孔以供排放,这火道不仅仅只是环绕大屋,且是联通了床榻和屋下。
这还不是令宋玉感到惊奇的地方,在外院花园等暴露于空气里的空旷所在,但凡是人所同行的廊道、环道,因其建筑像日式古屋,屋子底下建有无数水道,每逢天气转凉,就会有源源不绝的热水自烧水的暖屋流向府里四面八方,循环往复,既保暖,又能祛除北方气候的干燥,一举两得。
在屋中呆着温暖如春,在屋外走着却如入仙境,团团的水气云雾缭绕的漂浮在木制的廊道上。这样奢侈的取暖方式,令宋玉深觉自己是一夜暴富的土豪,而太平才是真正的豪门贵族。
宋玉一手握卷靠在斜塌里细细翻研,身上搭着一件狐裘,狐皮色泽柔顺堪与户外腊梅争光,映的她雪肤如玉淡淡莹莹。她看了会儿书,下意识的伸手抚摸其上光顺的狐毛,上官婉儿前日送了这件狐裘过来,虽没说别的,宋玉却知道她的心意。太平岂会缺了这些东西,但是心爱之人所送,又怎会一样呢?想起婉儿的柔情似水,仿若佳期如梦,她的影子已经那样深刻的镌刻在心底,随着光阴愈染愈浓。
其实宋玉的心底,仍是害怕的。她无时无刻不牢记着历史上的那个结局,因为牢记,因为猜不到、拿不准,她便更加恐惧。她怕死,更怕婉儿离开她,爱的越深,惧怕就越深。
……历史真不是个好东西!历史若是个人,一定干掉他,太特么恼人烦了!……
“殿下,大人已过大宁坊。”怜儿兴致冲冲的小跑入内,扑面就禀告道。
宋玉哑然失笑,似乎上官婉儿驾临公主府,这府里的人倒是比她更高兴,故意淡淡的“哦”道:“知道了。”
怜儿愣了愣,拿眼偷觑片刻,掩嘴偷笑着微微俯身去接上官婉儿,毫不理会宋玉的矫揉造作。
宋玉盘算着大宁坊还有多远路程,算来差不多也该到了,可等来等去,却不见人,不由诧异起来,自也急了。但想到方才给怜儿摆的架子,这要是出去了,不免给这丫头再偷笑一回,暗叹自己没事干嘛要作死。
她纠结半晌,终是按捺不住,扔掉手中书卷,掀开狐裘而起,正要站起来,已听到了腾腾脚步声,还没坐稳,又一惊而起。
但见上官婉儿身边伴着一人入来,不是李隆基是谁?
宋玉大讶,不知他俩怎么走到一起了,直把疑惑的眼神投在婉儿脸上。
上官婉儿笑容嫣然的上前拉她坐下,眼色示意着正行礼的李隆基,笑说道:“三郎今日便要去潞州,来向我辞行,我本也想来找你,就和他一并来了。”
李隆基恭敬的拜首道:“姑母,侄儿不会忘记您的教诲,定会在潞州做一番成绩,姑母等着侄儿回来助您一臂之力。”说着扶起衣摆跪了下去。他眉宇间少了两分锋利,多了三分幽深,叫宋玉看得心头一震,似乎李隆基有什么地方变了?只觉他如今出奇地沉默和满怀心事,似有些事藏在心里,难以启齿。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婉儿,婉儿静静的含着笑,宋玉从她眼中看到了欣慰,那是对李隆基改变的舒意。宋玉终于确定婉儿的确是说服了李隆基,虽然她仍不知婉儿究竟那日和他说了什么,但李隆基放下了他的恨。
“起来吧,去了潞州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姑母会差春带去给你。”本质上,宋玉并不讨厌李隆基,相反,她是挺欢喜这个年轻侄儿,可能是因为太平,也或许更多是因为婉儿。她走上去扶起李隆基,凝注他的眼眸,仔细说道:“隆基,权势和名位,都是建立在你有足够能力保护身边人之上的,明白吗?”
李隆基身子微微震动,目光投向上官婉儿,难以掩饰地浮起一抹伤感与失落,再收回来看住宋玉时,已是清晰明了的坚韧,“侄儿记住了。”说罢持大礼叩首,再大礼拜向上官婉儿,给自己信念般朗声道:“三郎谨记上官婕妤照拂教养之恩。”然后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头。
待他走后,宋玉这才回过头来,上官婉儿知她所思,含笑道:“这回你该当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