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就这么愁肠九转心有余悸地步入了翰林院。
待走到自己位置的时候,定睛一望,陆禾这厮竟然又不在?
借着泡茶的事由往值房走去,一路上竖起耳朵听了陆陆续续赶来应卯的翰林士子们大多颇为不屑又隐隐有几分嫉妒的闲言碎语,方知自己并非张吉所言惟一一位承蒙圣眷被派了额外差使的人。
还真被自己说中了。事已至此,本就秉持一条路走到黑的决心,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也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忍一时方海阔天空,无论陆禾还是自己合该如此。
当真难“兄”难“弟”!
宜阳公主府。
“怎么,你觉得待在我这儿给我做个侍讲,屈才了?”宜阳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多时的陆禾,终于肯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陆禾微微一笑,双肩双腿却忍不住打颤:“臣不敢。林孝通大人是康乐三年的状元,学识渊博,官累侍讲学士,臣才疏学浅自愧弗如。”
“他四十岁中的状元,十几年了还在翰林院里任职,整日里只知道之乎者也,至多清谈政治利弊,实在迂腐不堪。”宜阳放下手中把玩了一早上的匕首,又看向陆禾,丝毫不为她额间细密的汗珠所动,语气冷淡而倨傲,“你在我这儿做个侍讲,虽无切实的官阶品级升迁,月例银子却与从五品无异。倘若你有几分真才实干,常到我府上走动的达官勋贵却也不少,届时你可凭你的能耐去试试会否有人青眼以待,还是你想去我鲁王兄那儿换张冷板凳坐坐?”
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鲁王设宴阵势排场不小,京中多少人为了抢一张请帖挤破了头,宜阳贵为金枝玉叶,为自己的后路谋算替太子多留意这些明面暗里的汲汲营营无甚惊奇。鲁王虽看重自己,可府内/幕僚门客不说成百上千也是济济一堂,也同样难有出头之日不假。
陆禾又是一笑:“臣却也是皓首穷经酸不溜秋的穷书生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宜阳抛出的利诱确实有值得考量之处,可要是真应了,与自己的目的却是南辕北辙。撇开这个不谈,她还想知道的是宜阳到底在想些什么,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不揭露也就罢了,竟还央着皇帝下了一道口谕,一夜之间就把自己从翰林院弄到身边,她不嫌看着添堵么?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宜阳冷笑一声,“这是说大丈夫的罢?你是么?”
陆禾被问得一怔,抬起眼皮看了宜阳身旁随侍的池良俊一眼。
“你看他作甚?不是不怕么?”宜阳揭开茶盖,吹了吹面上的热气,轻啜一口。
陆禾面上微红,经过前后不多不少两天的观察她看得出公主府里的一干近臣被宜阳调/教治理得颇为严谨有序,轻易不会到处说碎嘴,更何况现下房内就池良俊一个外人。可就这么被堂而皇之地从宜阳嘴里说出关乎自己性命的秘密,她怎能装作若无其事。
“……臣跪久了,脖子疼,抬头松动松动。”
池良俊听得扑哧一笑,被宜阳剜了一眼后才将嘴憋成一条缝勉强忍住。
“跪久了所以脖子疼?”宜阳怎会不知这是她掩饰自己羞赧的推脱说辞,却被这个相识以来一本正经的榆木疙瘩难得流露出来的羞涩懊恼给逗得驱散了眉间的些许不悦,唇角挂起淡淡笑意,“起来罢,坐着说话。”
陆禾俯首谢恩,起身的时候却因久跪不起而双腿发软,径直往前栽倒——
不待池良俊作出反应,宜阳眼疾手快地相扶了一把。
咫尺间这姿容清秀俊逸作儿郎打扮的女子双手虽然修长白皙,然而掌心生着厚厚的茧子,并不似读书人握笔写字寒窗苦读十年磨就的,亦不像自己弯弓射箭日积月累养成的薄薄一层茧子。
宜阳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攀援向上,与陆禾慌乱不已惊魂未定的眸子相撞,又将她欲抽出的手不费吹灰之力的握住。
“臣……臣惶恐。”陆禾想将手抽出来也不是,不抽出来更是大不敬,也不知道这难伺候的小祖宗干嘛擒着自己的手不放,一时急得满脑门的汗,也早忘了双膝的酸麻肿胀。
离得如此之近,宜阳腰间所佩戴的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令陆禾神思清明了些,她大着胆子又看了宜阳一眼,只听她呵呵笑道:“看来陆大人还是更喜欢跪着说话,不如——继续跪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