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我惊醒过来,擦了额际冷汗,下榻地走到案几边,指尖发抖地倒了一盏冷水,尽数饮下才缓上一口气。
转着水盏,心下犹不能平静,好似那宫女噙下毒酒的画面描摹在了眼前。
梦中,她们个个都活了过来,满身是血的围着我,连那些为怪鸟撕碎的奴隶和甲士都扑过来,断肢残败地堆在我脚下,于堆叠的腐肉之中挣扎出无数辚辚白骨,拉扯撕裂着我的身体,不仅扎着我的心,也锥着我的魂。
我避不开,又如何避开?
愿公主能离了青陵台,自此得一场逍遥快活!
我怎么快活?
明明我已从时欢之处得上一场快活,为何,为何你们还要在梦中寻来,提醒我还有一场未完成的交易?
解浮生,你怎地如此可恨!
可我要怎么恨你?这些事明明是父王他自行为之,难道,我连父王也要恨上么?
可你还是恨。
先生的话轰然响在耳际,我竟是真的在恨么?可在恨什么呢?
多可笑。
无力松开水盏,我扑在案几上,委屈的想哭,很想埋在时欢清冷的怀中尽情尽意地哭上一场。
天已见亮,何用也快来伺候,怎容得我去哭上一场,惹她忧心?
正是压抑,殿内进了人。
“公主!”何用紧张的语气预期而来。
我直起身,抹去了眼角残泪,整理着衣襟回头。
她端了早膳,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洗漱用水的宫女。
我起身迎了过去。
何用将早膳放在书房案几上,犹不放心地跟着进了盥洗室。
“我发了梦,醒的早些,不碍事。”淡笑宽慰了她,我径自梳洗。
她没有说话,退开两名宫女,亲自来伺候。
我知她不放心,也没有强求,由着她帮衬洗漱,为她披过外衫后走到了书房案几后坐下。
早膳清淡,几盏蒸菜,一碗粟米粥。
“先生用过了么?”我接过她递来的玉箸,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走了。”
“走?”我惊然不已,放下玉箸要往外走。
她拽住我,摇头道,“已经走了。”
我无力坐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走?”
“先生没什么话,只说要公主照顾好自己,嘱咐我多留心一些。”她怅然道,“明明是这关头上……”
“这关头上么……”
我知道今日即将面对什么,但先生为什么要走?
是不忍心我赴此难局,还是不愿有所挣扎地选择?是了,他疼惜我,也不愿伤了那些人,两难之下,索性置身事外么?那他的道,竟只是避开么?
惨然生笑,不无讽刺笑道,“如果是这样,那这样的道,与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避开,便能避却心头不能抉择的无力么?你不与人所求,难道连自己也不愿面对了么?”
“公主?”何用问来,“你是在和先生说话么?他人都走了,怎么听得见?”
何用说的无心,与我却是通透至底,牵起嘴角,“是呢,既然听不见,做什么要想得分明。不过我所想,不过非你想,何苦于此纠结。”
我再无计较,端起碗盏玉箸,用起膳来。
吃得几口,实在觉得无味,放下玉箸,问了何用道,“沐浴物什都准备好了?”
何用忧心地看了看我,小声道,“公主,真的非去不可么?”
我见她难解心怀,弹指点了一下她眉心,调侃道,“好阿用,我竟不知你何时将我念在了心上,可比那山魅重上几分?”
她几欲哭出来,“何苦要做了玩笑!”
我扬眉不以为意,问她,“阿用,你可知如何才是苦?”
她知我有意绕开话头,不愿妥协,咬唇不答,愁眉坚决地表现出她的不愿。
我心下生软,好声道,“阿用,我不做玩笑。世人皆苦,纵是飞禽走兽,无情草木,也都各有苦处。与他们,或生不及权位,活不知年岁,衣不蔽体居无安所,又或承四季变换冷热焦灼,甚至地裂天崩埋于无光,皆是苦处。与我,却是别离之苦。”
“别离……”何用怅然低喃。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母亲离世,我争不得,父王无爱,我也争不得,先生一别,我还是争不得。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期盼父王,期盼父王能许他们安稳在世,居食有定,他们所求所争,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活命之争,我怎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