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_作者:欢喜莲(111)

2018-11-27 欢喜莲

  噩梦。

  我惊醒过来,擦了额际冷汗,下榻地走到案几边,指尖发抖地倒了一盏冷水,尽数饮下才缓上一口气。

  转着水盏,心下犹不能平静,好似那宫女噙下毒酒的画面描摹在了眼前。

  梦中,她们个个都活了过来,满身是血的围着我,连那些为怪鸟撕碎的奴隶和甲士都扑过来,断肢残败地堆在我脚下,于堆叠的腐肉之中挣扎出无数辚辚白骨,拉扯撕裂着我的身体,不仅扎着我的心,也锥着我的魂。

  我避不开,又如何避开?

  愿公主能离了青陵台,自此得一场逍遥快活!

  我怎么快活?

  明明我已从时欢之处得上一场快活,为何,为何你们还要在梦中寻来,提醒我还有一场未完成的交易?

  解浮生,你怎地如此可恨!

  可我要怎么恨你?这些事明明是父王他自行为之,难道,我连父王也要恨上么?

  可你还是恨。

  先生的话轰然响在耳际,我竟是真的在恨么?可在恨什么呢?

  多可笑。

  无力松开水盏,我扑在案几上,委屈的想哭,很想埋在时欢清冷的怀中尽情尽意地哭上一场。

  天已见亮,何用也快来伺候,怎容得我去哭上一场,惹她忧心?

  正是压抑,殿内进了人。

  “公主!”何用紧张的语气预期而来。

  我直起身,抹去了眼角残泪,整理着衣襟回头。

  她端了早膳,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洗漱用水的宫女。

  我起身迎了过去。

  何用将早膳放在书房案几上,犹不放心地跟着进了盥洗室。

  “我发了梦,醒的早些,不碍事。”淡笑宽慰了她,我径自梳洗。

  她没有说话,退开两名宫女,亲自来伺候。

  我知她不放心,也没有强求,由着她帮衬洗漱,为她披过外衫后走到了书房案几后坐下。

  早膳清淡,几盏蒸菜,一碗粟米粥。

  “先生用过了么?”我接过她递来的玉箸,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走了。”

  “走?”我惊然不已,放下玉箸要往外走。

  她拽住我,摇头道,“已经走了。”

  我无力坐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走?”

  “先生没什么话,只说要公主照顾好自己,嘱咐我多留心一些。”她怅然道,“明明是这关头上……”

  “这关头上么……”

  我知道今日即将面对什么,但先生为什么要走?

  是不忍心我赴此难局,还是不愿有所挣扎地选择?是了,他疼惜我,也不愿伤了那些人,两难之下,索性置身事外么?那他的道,竟只是避开么?

  惨然生笑,不无讽刺笑道,“如果是这样,那这样的道,与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避开,便能避却心头不能抉择的无力么?你不与人所求,难道连自己也不愿面对了么?”

  “公主?”何用问来,“你是在和先生说话么?他人都走了,怎么听得见?”

  何用说的无心,与我却是通透至底,牵起嘴角,“是呢,既然听不见,做什么要想得分明。不过我所想,不过非你想,何苦于此纠结。”

  我再无计较,端起碗盏玉箸,用起膳来。

  吃得几口,实在觉得无味,放下玉箸,问了何用道,“沐浴物什都准备好了?”

  何用忧心地看了看我,小声道,“公主,真的非去不可么?”

  我见她难解心怀,弹指点了一下她眉心,调侃道,“好阿用,我竟不知你何时将我念在了心上,可比那山魅重上几分?”

  她几欲哭出来,“何苦要做了玩笑!”

  我扬眉不以为意,问她,“阿用,你可知如何才是苦?”

  她知我有意绕开话头,不愿妥协,咬唇不答,愁眉坚决地表现出她的不愿。

  我心下生软,好声道,“阿用,我不做玩笑。世人皆苦,纵是飞禽走兽,无情草木,也都各有苦处。与他们,或生不及权位,活不知年岁,衣不蔽体居无安所,又或承四季变换冷热焦灼,甚至地裂天崩埋于无光,皆是苦处。与我,却是别离之苦。”

  “别离……”何用怅然低喃。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母亲离世,我争不得,父王无爱,我也争不得,先生一别,我还是争不得。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期盼父王,期盼父王能许他们安稳在世,居食有定,他们所求所争,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活命之争,我怎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