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淮自然明白其中关由,只管点头:“青淮记下了。”
她难得今日这般乖巧听话,倒让裴绯不自觉眼神缓了缓,落在了宁青淮雪白的脸颊和乌黑柔顺的长发上,手指动了动,有种想抬手摸摸对方脑袋以示安抚的冲动。
余光却无意中在身后看见一个灰扑扑的背影后,瞬间绷紧了身子。
虽然那人匆忙躲开脸,但是裴绯还是认出了他。
是三皇子的亲随。
那亲随仿佛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苦笑着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前躬,腰侧的金镶玉牌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裴绯眯起眼。半晌后,点点头。
男人得到了回答,喜意盈满双眼,立马转身向主子汇报去了。
裴绯突然不说话,宁青淮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面对面站着,宁青淮微微垂头,盯着裴绯胸前衣襟上绣得栩栩如生的白攀花看。
这个女人明明离她很近,宁青淮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声。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静止的雕塑。
冰冷极了。
这样僵硬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裴绯缓缓松开手,转过身时宽大的袖摆从宁青淮手间滑走,细腻柔滑的触感让宁青淮有那么一刻十分想紧紧攥住。
“走吧。”
“是。”她深深低下头应道。
齐人贵族通常一日食两餐,饔飨而始,酉时而终;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只食一餐,过午不食。
宁青淮以前在楼中的时候,倒是没这许多规矩,大娘曾道都是命苦的姑娘,已是处处可怜,何必在吃食上为难自己。但这话也只是说给有地位的姑娘,像些姿色不美不讨客人喜欢的,就没这种福气了。
此刻已过申时,宁青淮向来惯了在这个点吃些点心甜糕,竟觉有些肚饿,目光不自觉开始在溪边一张张榻子上摆着的各色果盘糕点上流连。
青梅羹、樱桃酒酿、缕金香药、紫苏柰香、松子穰、茯苓糕、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莲叶羹、香薷饮……
这样精致繁多的点心甜汁,不是崔氏这样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便是有这么多的素材,也没有这么多的花样。
这大世族,哪怕是甜糕点心,都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桩桩件件,马虎不得。
宁青淮放眼望去,溪流看不到头,一路蜿蜒而上。一张又一张的木榻上盘膝跪坐着打扮精致的锦衣公子和娇俏女郎。为了效仿古人,他们大多面敷脂粉,穿着木屐,广袖被风吹得四处股荡,公子们输了便大笑着饮酒,两靥醉红,领口斜开。
酒至半鼾,气氛越浓,熏香融进风里,暖意熏得人眼迷醉,笑闹声顺着漂流中的酒盏流淌――
宁青淮甚至还听见了初雪娇艳妩媚的吟诵――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而同销万古愁!”
“好!好一个万古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姬之才堪比大家啊!妙哉甚哉!吾等不如――”
姬者,女之大才也。
细数前朝五代,能被冠之以姬名的女子,除却那位宰辅之女,不过只手就能数清。
但凡有此称谓者,皆有资格比之大贤。故而姬又可称为大家。
众人安静了一下,窃窃声顿起,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盖了过去。
初雪本来欣喜的笑脸顿时僵住了。
其实提议的公子也是酒醉兴奋,再加上佳句抒情惊艳,这才激动了些。待得冷静片刻后,方才想起初雪的身份来――
不过一个贱籍的艺/妓,哪里来的底气和众贤比肩?
虽说英雄不问出路,可若是一个妓/子也能成为大家,倒真是要将那些名门闺秀们的脸都要打肿了。
聪慧一些女郎们渐渐明白过来,转而看着初雪的目光中带着敌意、鄙夷和不屑。
对于她们而言,初雪这种存在只是听说,几乎从未见过,但凡规矩些的宴席上,是不会有这种身份的人作为客人出场的。
因为不配。
但现在,这种女人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位好看的新晋桃花郎表白了,被拒绝了,甚至还恬不知耻地继续赖在宴会上恶心人……
贵族娇女们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宁青淮正瞧得这出戏瞧得入神,冷不丁裴绯加快了脚步,把她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