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使用“遗弃”,可能觉得要避讳,投鼠忌器。王霁月反倒自己觉得,这和遗弃也没有什么区别。若我不曾知晓你的心意,也就谈不上负了你,自然无所谓遗弃。而今我知道,既没有明确的拒绝,也没有肯定的接受,只将你我放在了进退维谷的荒原,一个人放逐地远远的。
而后姜希婕日渐绝望,似乎悲观的认为王霁月是不会回去了,最后几封来信里,絮絮叨叨说到自己的近况,工作如何,家人如何,平日里都如何消遣,反倒表现出一派我过得很好的架势。末了开始说,你也许已经厌烦我了,从最开始,到我鲁莽的表白,到现在没完没了的来信。我也不应该追求太多,毕竟是强求你做你做不到的事。只希望你幸福,在心里某处还能记得我。
在心里某处还记得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偶尔留一个呆滞的瞬间,留给我和你的往昔。那时候也不再有“我们”,只有两个很久没有见面,也许也不会再见面的人。
姜希婕也许从心底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自己不爱她,不能给她哪怕仅仅是□□一致感情。她希望自己爱她,正如她爱自己,哪怕程度不一样,哪怕永远都是她爱自己更多。情愿无休止的付出,只要求简单的回报。可这长久的空白和冷淡终于也让她觉得,这不可能,全是一厢情愿地在强迫自己做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然后就没有信来,只留下大段的空白、正如王霁月之前给予她的那样、空白的未知和不在来给她猜测。新年收到了姜希婕的卡片,简单的只有新年祝福。很有心的寄到王家来,终究是不愿意放开她这个人,像是被猎人射了一箭受了伤之后的小鹿,不知道应该逃离,还是留下。是违背趋利避害的天性,还是认为以痛为标志的追随就是它终生所求所在。
最怕顺序有个先后,时间却不肯重来,晚了就是晚了。王霁月看着那张贺卡,字是熟悉的飞扬潇洒的赵孟頫和花体英文,签名当然更熟悉。有时候她觉得可以从姜希婕的字看出来她当下的心情,譬如原先的笔记—假如这篇笔记的字更规矩而近于楷,那么证明她那天镇定,上课时心情毫无波澜;若是更飘逸而近于行,那么就是她心情有波澜,笔锋不藏就是心情好,笔锋谨慎就是不开心,生气。
她在自己面前,一向喜怒形于色。包括一手好字。那些信,却渐渐看不出特别来,甚至于最后都变成了规规矩矩犹如字帖一般的样子。她情愿把自己的心全部包裹起来,冷藏,隔绝。责任,感知,链接,一并打包,从自己手里拿走,封存回自己心里。
也许,
她看着眼前法式的庭院,微风吹过,很暖。
我已经失去你了。即便现在想要回报你,想要告诉你我可以试一试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和承担责任,你是否已经认为我不可能了呢?你太痛了,于是选择耳聋。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吧。我将如你所愿,因为失去你,永远的记得你。我本可以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报复,而我看完你的信,我才知道,你不会报复我的,因为你太爱我。
过节的时候,王婵月曾问她姐姐,是不是和姜希婕闹矛盾了?她一惊,说是不是在上海的时候姜希婕对她说什么了。这样问的时候,她巴不得听到姜希婕的愤怒和埋怨。可王婵月白了她一眼,“姜姐姐才没有。我只是看她不太对才来问你。姐姐,你是把人家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话不跟我们说,也不跟她说似的。不和我们说也就罢了,你也不告诉姜姐姐,倒是打的什么了不得的算盘要保密啊?”
她问,姜希婕怎么了,看着不对?王婵月更是翻起很不好看的白眼,说姐姐你们俩平时到底都说些什么啊,姜姐姐看着好憔悴,也不太开心的样子。就像台风时候阴沉沉的天。
王霁月合上书,四下无人,放心发呆,放纵思念。其实昨晚她梦见姜希婕死了,梦见姜希婕溺死在冰冷的海里,带着因为绝望而美丽微笑看着她,缓缓沉入水底。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王霁月想的倦了,昨晚因为可怕的梦境也没有睡好,遂在卧榻上斜倚着睡着了。直至有仆人来唤她,她才知道已是晚饭时间。
王建勋夫妇其实相当宠爱这个侄女,可能王霁月更符合他们想象中的女儿。而且眼下也就只有这个侄女在身边—长子留在上海,次子呆在北平,女儿也在北平念书,他们的宠爱都集中性的爆发在侄女身上。王建勋今日回来的早了,却不似往日笑嘻嘻的和颜悦色,反而显得烦闷。王霁月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外乎是生意上的事。王霁月当然知道他的生意上的事和政府必然有无尽的联系,不限于广州一地。但既然是如此,她反倒毫无好奇可言—左不过是蝇营苟且,龌龊肮脏,偏又不得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