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自是不踢,搂着好睡呢。但掐是要掐的。
在王霁月每天不间断的担忧中,姜希婕负责安抚,她坚信这都是生活的插曲,像交响乐组曲,总有悲伤的部分,也总有美好奔放的部分,端看自己这个演奏者努力的程度。即便如此,她需要担心的事情依然很多。比如父亲的病。姜同悯初夏以来病情反复的很厉害,肾脏只怕一日不如一日,姜家上下一看不对,又给他送到医院里了。医生大概一看,说这下管用的肾怕是只有一个了。即便如此,理应好好在家休息不问世事的姜同悯先生,听闻桂系合谋陈济棠闹北上抗日的时候,竟是怒不可遏,而后又痛心疾首的写了好几封亲笔信,差遣儿子寄出去。姜希婕见状,自知劝阻无用,想回去找爷爷出马—回到家才觉得更不可能,爷爷在家静养,最近连报纸都不看了,一昧避世。这种时候让爷爷去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要再操心?要能管用,或者说老爷子愿意,只怕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原来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谁都清楚对方的倔强,谁都干涉不得对方的理想。
随着事件发展,局势时而紧张至极,剑拔弩张,时而又像是看到了和平希望一般霎时缓和。姜同悯成天在医院紧张的很,不但要及时得知时事,还要不断的写信发电报。这样的事自然都是儿子在代劳,姜希婕心想,爸爸呀爸爸,你给你儿子创造了多少的机会!
“爸爸,咱们不要忙了好不好?”七月中旬闷热的黄昏,她下了班匆匆赶过来,带着父亲爱吃的小笼包,看见父亲竟然仰面躺在床上唱《四郎探母》,手里还拿着一封电报,“再重要的事,如何发展,那也有大势所趋,”“就是因为有大势所趋,而有的人不愿意接受,爸爸我才这么忙。”姜同悯面对女儿容易心软,现在病成这样,没了精气神儿,语气便越发缓和,叫你相信他病好之后是再也不会闹腾了。“那就先把这玩意放下。”姜希婕拿过他手里的电报,看也不看的扔到一边,希峻不在,准是去回电报了。“吃饭。”
老父一脸憔悴,吃饭之前依然坚持唱完《四郎探母》,“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唉唉,爸爸,这不吉利的。别唱了。”“哎哟,我闺女儿还开始在乎吉利不吉利了?真叫人好奇。”“嗨,其实洋行的人可在乎了。他们都是在香港学的。稍微有点不吉利都不行。”“可爸爸这唱的,也不是不吉利,是命啊。”
姜同悯自然接过饭碗开始,边吃边喝水,面色如常。唯有姜希婕停留在那句“是命啊”上,“爸爸,”“嗯?”“这么多年,”老父吃的满嘴,显然是饿了,“你后悔吗?”
姜同悯把第一个小笼包咽下去,慈爱的笑笑,“后悔什么?”“后悔从政,后悔选择和大伯不一样的道路,后悔去广州。”姜同悯看着女儿平静如水的眼睛,眼睛像自己,其他都像妻子,他不禁感到很怀恋,心里浮上一个念头,感觉自己活不久了。将死之人,似乎都有这个能力,突然一个瞬间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因为什么病征体征的变化,不是刻意求死,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就是知道。
“不后悔。爸爸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一点都不后悔。”“可是,”姜希婕还想说陈济棠已经倒台,这不是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吗?转念又想到,她自己并不知道父亲到底基于什么立场去斡旋,或许现在这个结局也是他想看见的呢?
还没等想完,老父颤抖着把碗放下,以至于小碗像是掉在床头上,“爸爸我这一辈子,虽然四处奔忙也无所获,但我有你和希峻这一儿一女,我觉得就足够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你们俩啊,”姜同悯把女儿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拍着,“就是爸爸我的最大成就。”姜希婕看着父亲的脸庞,浮肿发红,除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之外简直毫无生气。“原先带着你们俩去参加那些酒会。。。可不是爸爸我想带着你们俩的哦,你奶奶本来还不同意带的,是好几个朋友实在想看看你们俩,也想看看济美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姜希婕的母亲是在西班牙生的她,三岁以前,她算是外国公民。而后回到中国之后,生了希峻,便去世了。她母亲最好的年华似乎都陪伴她父亲留在了欧洲。“所以呢,我就只好带去。一开始我还怕你们俩哭闹,紧张得不得了。谁知道,到了地方,希峻还小,就被大家抱在怀里,你那些个阿姨们,挨个过来掐他的脸,说同悯的儿子长得真俊俏啊,以后长大了肯定要叫别人家女孩子伤心的。”姜希婕一笑,心说我怎么没见他有这本事,“那我呢?”“你啊。。。你就开始满地跑,在大人的腿之间窜来窜去,属狗就真跟小狗似的,抓都抓不住!好不容易有个人把你捞起来,你还不乐意。人家只好笑着说,果然是闺女儿像父亲,儿子像妈!”“爸爸小时候也是那么野的吗?”“呵!你还没听你爷爷数落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