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在北平这并不起眼的四合院里既不浪掷也不珍惜的消耗着时光。身体靠得咫尺,心反而隔着天涯。四下寂寂,全不知南京已经炸了锅。
时至下午,心里揣着甜蜜又混着酸涩的王婵月独自一人在炕上醒来,四下无人,兀自起身,走到门口才看到老妈妈在守门。老妈妈见她醒了,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一样说,哎哟王小姐你醒了,怎么样睡得如何,饿不饿渴不渴?王婵月觉她奇怪,倒也懒得搭理,只想要杯茶喝,又问傅仪恒去了哪里。话音未落,傅仪恒反倒从隔壁的耳房出来了。王婵月见她神色犹疑,不知发生了什么,凑上前去问。傅仪恒摆摆手让老妈妈下去备晚饭,正了正神色对王婵月说,西安那边东北军哗变,扣留了蒋中正,要求结束内战,一致抗日,现在一团乱麻,不知道要怎么呢。
王婵月闻言一头雾水,“扣了又能如何?逼着南京政府里的人都答应吗?拿着刀子架在蒋老板脖子上,他就听你的了?要能如此,还有那么多的事?古来这一方诸侯哪有这样容易被人利用的,总得过个三五代人,等继任者不行了才是。”顺手接过了茶,一脸不屑。
傅仪恒哪里料得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见底固然不错,就是从她嘴里出来叫人有些哭笑不得。“是是是,你说的是。”转而一想,组织上此刻只怕也乱了,原先和东北军去媾和说的那些话,未必还能作数。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杀了蒋中正就有用。可先在又要怎么办呢?张汉卿那样的土匪,五毒俱全,吗啡若是没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倒叫人想起曹操来。”她自己嘟囔道,纷纷然一团乱麻,若是换做十年前,她早该急了,一腔热血都要烧起来。可如今是如今,
如今。
她吊丧回来之后,才获知赵一曼的死讯。她却哭不出来,甚至缺乏切实的悲哀。志士为国牺牲,有人赌上一切来争取大势的扭转。可总有些什么事不对的。她想努力挣脱出来,看清源流做些事,结果现在发现大势洪流如此,自己根本身不由己。现在局势如此,连组织上要如何走她也分毫揣度不得。
倒像是她终于如前所愿一般,真正成为别人的棋子。
“罢了,不谈这些。这些大事我们也做不得主,着急也无用,该怎么过日子就过吧。”傅仪恒道,自顾自走了出去。王婵月一个人留在原地想着她这一席话。这难道就是成熟之人才有的气度吗?还是理想终被打败之后的平静?可傅仪恒的理想是什么?
王婵月就这样在傅家住下来,二人反倒好似把震动华夏的事情当作饭后谈资了似的,成日说什么“不知道上海南京都乱成什么样子”“姜家那一众男人得乱成什么样子”一边好吃好喝,除开王婵月幸苦实习简直就是混吃等吃的日子。傅仪恒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像这样休闲放松犹如度假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她还能闻到当初的花朵香气,只是现在似乎有多了几分爆炸的味道。
嗯,快要爆炸了。她能预感到。
王婵月实习工作,累的半死。每天回到家里,可以和傅仪恒每天共桌吃饭,闲话聊天,而后在她低头的时候,多看她几眼。好像那贪恋情人美貌的少年郎,可惜他的恋人是青楼的头牌。这样日子像是垂危病人的日子似的,去工作就是病发时的疼痛,下班回来就是得了药剂的舒服时光。殊不知因为痛苦太烈,知道来日许是无多,放松无痛的时光就显得分外的美好。
有日她难得一日休假,又是个难得有太阳的冬日。这次换傅仪恒做懒猫,毫无架子的躺在书房炕上睡了。晒着太阳,裹着毛毯,枕着前日王婵月睡过就不曾拿走的那个枕头。王婵月回来,见她睡了,自己也贪恋着热炕头暖阳光的日子,脱了鞋袜爬到炕上,随手拿过旁边的书就开始看。可她又哪里真心想看书,不过片刻,她就如猫儿一般轻手轻脚凑到了傅仪恒身边去。
若要形容傅仪恒的美,最宜用“高贵端庄”四个字,特别在于那个高贵,照英文说,便是elegant。细讲起来,她眼虽长,却不是细长而笑,当说是大小适宜,因为眼神过于璀璨,有时看得叫人忘了去衡量大小;鼻尖之挺,高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可一世,加上天生嘴型显得高傲,不笑时让人觉得不可亵玩,怕的要死;一旦笑起来,恰如一树桃花一夜之间尽数开放般妩媚温柔。
她此刻趴在傅仪恒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傅仪恒的脸。姜希婕是要命的祸国妃子,王霁月是温柔贞静的皇后,傅仪恒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她心里想起姜希婕在来信里跟她说过的教授Kitterlin的故事。她说,婵月,要不退步抽身早,要不就永远不要放手。人这一辈子遇见一个真心恋慕的人不容易。世事变幻不由自主,我们应该以最适宜的方式去爱我们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