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默契的不去碰触什么家族失势与否的谜题,在他们看来这并不重要。入夜,姜希婕和全家唯一身体健朗、而且似乎越来越健朗的赵妈一起商量完了过年怎么过的诸般事宜之后,回到自己房间,见王霁月也回来了。王婵月就睡在隔壁,夜里要照顾她也方便。本来王霁月准备夜里去陪她,结果她坚决不要,也只好随了她。“怎么样?”姜希婕指指墙壁,“睡了。”王霁月又问她今天都和姜希耀说了什么,她一五一十的道来,又说:“你别说,给大伯送完信,后来有给我送来一封。那天早上悄悄地来的。”“送给你?”“冲着爸爸的面子吧。可是送给我又怎么样?我就算加入,能代表爸爸?我打了个电话去。”“打了个电话?”王霁月心说人不是在香港吗?“转达一下嘛。结果你猜怎么着?晚上饭前给我回个电话来,说知道了,不勉强。但交情在,以后要是路过香港,还请去看看。”姜希婕说完一摊手,打开衣柜门换衣服,“倒像是我还得谢人家赏脸的恩似的!”
王霁月知道她向来厌恶这些党派之事,“故交毕竟是故交,到了香港见就见一下吧。维持老一辈的交情,不利于自己,利于下一代就好了。”姜希婕点头,是啊,谁知道这老一辈的关系在下一辈身上什么时候能用上呢?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侄子侄女考虑。
“说到二哥,浩蓬怎么样?”王霁月摇摇头,“元娥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多少次她想带着孩子去南京看他,他都不乐意。打着电话就吵,我问他,放着假呢,让你宝贝儿子去见见亲爹怎么不行?他就不乐意。让我说了一通,最后交待了,说自己在南京过的实在不像个人样,每天恨自己都恨个没完,‘何必让妻儿来看着自己这副样子’。我也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和元娥说这些事情,说说出来也是让她瞎担心。”王霁月摇头,姜希婕心想,说的也对啊,傅元娥那个板正老实温驯乖觉的性子,自然如此。
“我就问他,我说以你现在看,你还想效忠你们那‘党国利益’吗?不想就辞职回来吧。他没说话。”
电话两头安静极了,像是有无声的大风掠过冰冷的荒原。
“你说,”王霁月靠在姜希婕怀里,“他们这些自诩英雄的人,为了满足自己大英雄的志向,牺牲了多少妻子儿女的幸福啊。”姜希婕吻了吻她的额头,“也许他们想着终能弥补吧。”
终能弥补吗?
凄凄惨惨的春节过完,时光一意孤行残忍的向前走,竟然又是夏天。期间只听见一会儿这个胜一会儿那个胜,打来打去,中原一带倒是共军占了上风,急的姜希耀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光头终于如愿以偿当了总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志得意满的,姜同禾虽疏远已久却未曾不问世事,闻言只是嗤之以鼻。大概叫他回政府去他会扭捏一番,然后愿意的吧?王婵月有所好转,每天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偶尔傅元亨来了,两个人反而会去后院聊聊天,旁人也不敢打扰。姜希婕用心观察,觉得每次和傅元亨聊天聊完之后,王婵月的情绪也没有好多少,倒是显得越来越凄恻。姜希婕关心她,她也只是淡然一笑,摇头不语。结果不日,她只暗自留下一封书信,交待去向,便只身前往北平。信中交待,七月之前,她一定会给一个答复,让家里不要着急。王霁月拿她无法,问了傅元亨,傅元亨说他也不知道,王婵月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也只好有她去了。
这日早晨,姜希婕送别了去上班的爱人去上学的孩子们和去医院继续治疗的兄长,拿着一份报纸在早餐餐桌上看,和大嫂聊着天。报上说共军哪一部哪一部又在何处何处,她推向着姜希峻在哪里,越想越觉得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从小就不是!现在又是一跑没影了,上一次写家书来还说刘翠翠怀孕了,这会儿呢,生了没有啊一个字没有。徐德馨跟她说话,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客厅那头爷爷曾经最爱坐的扶手椅,想起爷爷曾经说过,让他们不要恨这个世道的动乱,世道动乱或许对老百姓是无尽的苦难,但对于他们这些好出身的家伙来说,才是时势造英雄的时刻。
爷爷,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个分裂的家和离散的亲人,郁郁不得志的男儿和独守空闺的女子,造的英雄到底在哪里?还是这场动乱太大了,还来不及重塑一个新的。
她没听见徐德馨再说什么,邮差送信来,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只送给大伯看的姜希泽的信。她拿了信,送到楼上给大伯。下楼的时候她在想,自从大婶去世,大伯就变得越发疏离—不止是疏远政治,朋友,家人,他在疏远整个世界—这些日子来不断收到家书,却很少问候自己死了亲娘的孙女,孙子也不在意,整天闷在书房里。怨不得是最像爷爷的儿子,连苦闷都是一模一样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