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_作者:尼可拉斯(317)

  然而一春鱼雁无消息,她跟她姐姐说到这个,她姐姐倒说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总会来的。幸运之神会把礼物放在最后,而恶运就喜欢频频敲门。

  大年初三,有人电报。是傅元醒从美国发来的,说傅元亨在从罗马回伦敦的飞机上遭遇空难{86},已经不幸去世。因为航空公司的缘故{87},他也是很晚才被联系上,才知道了兄长的死讯。

  王霁月正在妹妹屋里,听闻此讯,她只觉得苍天无眼,命运多舛,而王婵月则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立刻晕了过去。

  等她数日之后醒来,对着姐姐着急关切而疲倦的脸,她问她姐姐,元亨的尸体找到没有。王霁月说,据说没有。她又问元醒说往下怎么处置,王霁月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而后医生过来检查,严肃告知王霁月她现在的病况,建议最好去香港治疗,否则留在槟城绝无治愈的希望。当然去了香港也不保证能够治愈。王霁月说知道了,正在难以决断之间,她伸出苍白的手拉着王霁月道:“姐姐,我们回香港去吧。”

  王霁月点了点头。回香港吧,回去,回到我们能回到的离故乡最近的地方。

  是故变卖家产,带着骨灰,托寡妇老大的朋友在香港租了房子,找了医院,临走还给寡妇老大留了一箱金条,谢谢她的帮助。到秋天天气好些的时候,可谓孤苦伶仃的三个人再一次登上同一条船,走同一条航线,回香港去。在船上,王婵月对她姐姐说:“姐姐,到了香港,你就好好找一找姜姐姐的消息吧。我不要紧的。无非医院里呆着。我是不打算活着离开香港了。”王霁月正要叫她不许这样悲观,她又接着说:“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可惜我后半辈子净拖累别人了。如今能够趁此机会让姐姐你回到香港,我感觉我还是有点用处。要是还能让姐姐你和姜姐姐重聚,我此生也算。。。”

  她只能低声饮泣,想不到别的话语。此生绝非圆满,亦非可以瞑目,大概只能算眼见别人的幸福,终归能达成吧。

  一到香港,王婵月就被送进玛丽医院{88}。她在船上坚持那么一阵,也算坚持不住了。王霁月跟医院说明,她不惜代价,也无所谓花多少钱,假如真的治不好,但求缓解痛苦。结果转眼一冬,1955年的二月,正是得知傅元亨死讯一周年的时候,医院告诉她,病人是真的无药可救了,与其在医院接受治疗受这些个没用的罪,还是回家慢慢等死,打打吗@啡,止止痛,和家人多在一起,吃点好的,享受最后的时光吧。医生当着王婵月的面儿说这一席话,王婵月也配合医生—毕竟她自己也是医生—来说服自己的姐姐,要求出院,还自告奋勇担当管教侄儿的角色,让姐姐安心去破当年的悬案。

  我真的无非等死,就让我以自己的死为你达成心愿好不好?我死以后,姐姐你就可以带着巍然去美国找姜姐姐了,不再为我淹留此地,多好。

  王婵月出院了,仍旧住在深水埗的老式唐楼里。每天卧病在家,等到侄儿回来就担当教育之责,和雇佣的女佣也相处和谐,叫人家女佣觉得这个面黄肌瘦病殃殃的东家虽然十分病态,倒也好相处。

  王霁月用她全部的时间回来调查姜希婕到底去了哪里。回香港的第一时间,安顿好家人之后,她就回到深水埗来找人,结果物是人非,她又只好堵到邮政去,差点没把邮局翻个底儿掉。整个邮局都怕了她,由她去了。终于,在邮局经年无人管理的库房的一个旧麻袋里,找到一堆因为各种原因无处递送的邮件。她不明白姜希婕给她写的信为什么会在这里,地址收信人俱全,邮资不欠,却被滞留在这里,彻头彻尾的命运捉弄。

  信中姜希婕告诉她,因为不知何故的黑社会的追杀,她们将立即离开香港。这伙人肯定是国军同僚,但是到底出于何种目的追杀她们家—前后袭击了姜邺姜颍还有她自己,幸而都不曾受伤—不为人知,不知道是何处得罪过这群准备在香港落地生根的家伙;无论如何,为了安全起见,她必须立刻离开;她们在美国的预计地址应该是这个,假如写信不回,那就联系这个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知道她们的下落。

  她像看见神灵显圣那样飞奔着拿着信去发了两封加急电报,一封给姜希婕,一封联系人。想着这下无论如何,总能收到了吧?等待回话的时间不过几天,连病重的王婵月都可以取笑她说,姐姐不要着急,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结果电报不来则已,一来来了三封,第一封,姜希婕说自己大喜过望,问王霁月如何;第二封,姜希婕说她自己人在纽约,一切都好,大家也好,还干起了股票生意;第三封,她说我已动身前往香港,最快五月就到香港。我会直接到深水埗你的住处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