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_作者:尼可拉斯(96)

  她这一呆,一秒时滞,王婵月倒开口了:“我还挺好奇呢,你。。。”她持续紧张到自己的胃都要痉挛,原来亲口提个问题和亲笔写在信里可以是这么相异的两回事,“我什么?”“你怎么会来当老师了呢?”她单手托腮,水灵灵的眼睛闪着光,像一朵刚开放的粉红的荷花,傅仪恒忽然心软,“。。。我也有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呀。人总是要工作的,否则是要坏掉的。就像机械都要加机油不断的做功才能不生锈。人也是一样嘛。我就托了关系进了清华工作,还好清华也要我。学生们也不觉得我是政府派来的奸细。”王婵月对她说的话倒是从来不疑惑,对那些怀疑傅仪恒的风言风语也没有耳闻,只是点了点头,“我还奇怪,清华有什么课你可以教呢。”傅仪恒大笑,“我不过是文学院里负责讲外文的一个小小教员,你这是要高看我,还是小瞧我?”

  傅仪恒的笑声就如同她平时说话时略低而厚的声音一样具有魅力,即使开怀大笑的时候她的笑声很亮。王婵月本来以为不小心说了不该不说的话,听到这朗朗笑声倒也放松下来,“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你还这么多才多艺的。”傅仪恒又问她在天津呆的如何,玩的如何,王婵月这方才变回那个活泼机灵的丫头片子,像倒豆子一般叽里呱啦一通。傅仪恒只是托腮静听,不是点头,配合着好奇、认可、惊喜以及惯常的迷人微笑。

  “这么说来,”等到王婵月终于说累了,端起茶杯喝那温吞水,傅仪恒有些出神的抚摸着白瓷茶杯道,“姜家那个小姐和你姐姐真是要好啊,要好。”她眼神低垂,望着圆桌的边缘发呆。王婵月本想开口道,那是自然,瞧见傅仪恒这副样子,颇为陌生。一时也呆忘了说话,全然不知尴尬的盯着傅仪恒看。

  她曾幻想过傅仪恒看她的那些信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有时颇为稚气,但她也的确藏不住这天性,干脆随它去了。不加掩饰也许就是最好的,她想,傅仪恒看到自己有些颇显稚气的字句时,一定在笑,可能抿嘴微笑,可能哈哈大笑,甚至可能讲给别人听。就算被当作笑话讲了,她倒没有什么不快—只要傅仪恒高兴就好了。

  天知道她如何自然而然的诞生了这样的觉悟。若是说在遇见傅仪恒的第一次就决定了如此,那这不是今生孽缘,也没人信。

  “你怎么了?”王婵月轻声的问,傅仪恒才从自己混沌的记忆之河里挣扎冒头,“嗯。。。嗯,没事。一时发呆了而已。”“是上课上得累了么?”“哪有。我下学期才开始正式给学生们,最近不过是些杂事。哪里谈得上累。要说累,之前在上海成天写好几份稿子也不觉得有什么累的。喜欢一件事,做起来便不觉得有什么苦累了。”“喜欢一个人也如是吧。”

  王婵月语调平静的说出这话,把傅仪恒唬的一跳:“哟?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难不成?”她故意摆出一副拷问小姑娘是否春心萌动的表情,挑着眉毛看着王婵月;王婵月自然如她所愿的羞红了脸:“不是!不是!这话是姜姐姐说的!是她说喜欢一个人便会奋不顾身,不辞幸苦为对方着想和努力的。”“哦。”她还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想不到那丫头长得祸国殃民,倒是个情种。人不可貌相啊。”“难道长得漂亮,就必须得是妲己褒姒吗?”“非也非也,还可以是武曌,可以是慈禧。”

  王婵月嘴皮子自然不如正在雍和宫大殿外休息的二人,被傅仪恒转移了话题,却不知怎么杀回去,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更加应该是因为,她对傅仪恒天生有一种服从的情绪。

  她也想过抗争,她也的确抗争过。她们在彼此的不得已和妥协退让里相爱。后来逃难的路上,后来出国的船上,后来异国的床上,王婵月数次午夜梦回,回到那扇垂花门,却看不见傅仪恒在那里等她。留给她的,只是四下无人的空寂。她以为自己不曾放手,甚至于紧紧抓住不曾松手,便不会像姜希婕一样失去。后来她又怕是手中沙,只好不敢违拗的小心翼翼的捧着。岂料风来了,吹散了,她这朵挣扎开放的蔷薇终于也被大雨打的凋零。

  傅仪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时间差不多,带她去清华园外最好的饭馆吃饭吧。王婵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倒惹来傅仪恒夸赞那表不错。王婵月笑了,没说什么,自己倒是自然的去挽傅仪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