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槐被她笑看着,又是一怔,突的醒过神来,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忙道:“外面纷乱,姑娘既要外出,容在下拨几名护卫随行。”
墨池却婉拒道:“圣天子治下,岂会有纷乱?方先生多虑了。”
说罢,从容离去。
倒是方槐,被她最后一句话噎在半截,无话可接。
这位墨姑娘本就是天子宠爱的女子,他总不能再说什么“纷乱危险”的大逆不道的言语吧?
墨池离开约有半个时辰之后,方槐正吩咐手下做事的时候,突然顿住。
他也顾不得底下的几名仆从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吩咐如何面面相觑,一迭声地唤来了十几名府中的得力侍卫,命他们马上乔装出去寻找墨池的踪迹。他自己则慌忙拉了一匹马,带了两名随从,直奔宁王府。
此是后话。
且说墨池。
一觉醒来,梦中的那棵高耸过墙的月桂树仍是挥之不去,且有印象愈深的趋势。她痴坐了两刻钟,长久的凝滞没有让她更贴近于现实世界,反而将一条街巷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刻镂得更加的深刻,想忘记都难。
墨池于是意识到,那条街巷,或许就是解开近日困扰她的那些古怪梦境的关键所在。
那里,是她前世曾经住过的地方吗?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那条街巷看一看,或许能看到那株高大的月桂树。
那月桂树是个极重要的存在,或者,她前世与元幼祺的羁绊,便可在那株月桂树上寻到。
思及此,墨池再也坐不住了。
前世今生的事,有几人会当真?且事涉私隐,墨池断不会与不相干的人谈及。是以,才有了她请来方槐的那一问。
她客居于宁王别院,从宁王夫妇到上下侍奉之人,皆对她毕恭毕敬。她知道,至少于明面上,他们是绝不会跟踪她的,更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然而,出于礼数,她还是需要向宁王府家令报备一下,否则平白不见了踪影,岂不让无辜之人担责?
出了别院大门,早有宁王府中的马车等在外面,确是家令安排下的。彼时的家令,还没有意识到异常。
墨池不禁为家令的细心周到而感怀——
别院距离京城城门尚有将近十里地的路程,若一时雇不上车马,也有的她走了。
墨池于是毫不犹豫地登了车。
马车辘辘,最后停在了城门内,马车夫很有眼色地没有过问墨池要去哪里,而是恭敬地说还会在这里恭候。
墨池谢了他,便径自走了。
此处是京城的南大门,站在笔直大路的尽头,看着街面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还有街两边生意繁忙的商铺,墨池陡生恍然隔世之感。
自她被从丽音阁中带走,二十余日过去,人、景、物如旧,她的心头却掠过了“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错觉。而心底里,隐约某个存在在频频发生,提醒着她:隔世之感,未必便是错觉。
她的心思大部分在寻旧处上,小部分心思时而注意着周遭的行人之中,有没有疑似丽音阁中人。
至少现在,在她查知清楚之前,她不想同丽音阁中人有任何瓜葛。
而她没想到的是,关注她的,不止丽音阁。从她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墨池虽在京中待了些年头,但京城颇大,街道无数,又去哪里寻这样一棵尚不知其存在与否的树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魔障了,只因着虚无的梦中幻影,便认真寻找起来,亏得还是读书明理的!
呆立在街角,墨池有一瞬的惶然无助,脸色白了白,很快便定下心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果,既来之,则安之!
她于是不再计较什么街巷,信步而行。既然事情本身已经超越了理智的认知,那便索性放任于感觉。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合于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心神倏地一震,墨池似有所悟。她任由自己随着那感觉信步走着,而脑海中不断有一段一句闪现出来。
这些段落与句子,有的是她读过的《老子》《庄子》《列子》中的金句名言,有的则是她从没见过的。而那句段的风格气象,所揭示的奥义,无不指向道家一派。
墨池一边走着,一边蹙紧了眉头——
莫非,她前世,是名坤道?
如此走着,脑中同时闪现着,墨池仿佛陷入了某种静谧非常的境地,周遭的行人与景物,于她而言,皆化作了虚无的光影。而她的双脚则迈得更加自信起来,她对自己的感知愈发地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