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顶着压力,坚持自己的说法:“我没有见过你所说的皎月姬,不是我杀的。刀,是我凭自己的实力得到的。”
苏姒凉薄地看了她一样,就这扫过去的一眼,一片黑的眼睛中央,闪过了一点针尖大小的红点。看到那红点的瞬间,谢瑾竟遍身发寒,悚然一惊。
“你没有说谎。”
“我没有。”
“我没有在问你。我已经确认过了。”苏姒漠然地下了结论,眼珠一片黑缩小,露出眼白,脸上的妖纹渐渐淡下去了,不再关注谢瑾。她飘然到了顾知念身边,极平静地问:“在沙漠里,我元神调息时,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知念觉得,这只狐妖在听见皎月姬时,那昙花一现的失态已经被消耗殆尽了。属于她身上情感的部分又淡了下去,她重新回到了那种疲倦到,已经无法做出任何情感表达的状态。
敷衍潦倒。
这狐妖的眉骨稍稍耸起,眉描得格外有棱角,透露出成熟冷淡的信号。和她在皎月姬的回忆里,看见的那位十多岁的小西域舞娘比起来,和小舞娘柔软的面颊轮廓和故作艳丽的笑容比起来,是如此的不同。
风尘倦懒,眉骨锋锐;
情非泛泛,不得善终。
顾知念看着她,不管是什么年纪,什么年代,这只狐妖,都有芳华绝代的资本。她看着这或许是在当代芳华绝代过的狐妖,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浮现出这几句话。
她想这狐妖当年在海棠树下,妖力全开,该是何等的美丽绝伦,无法忘怀。她将破败凌乱的摘星废墟换掉,换成长安教坊水榭花台,看见五十年前,长安庭院里,舞姬坐在花树上,赤着的雪白的足从红裙下溜出来。
她抬首,海棠在她瞳孔里有虚影,然后从掌骨穿过,掉进泥淖。
芳华绝代的鬼魂。
顾知念晃晃头,从幻觉和恍惚里回过神,把她在沙漠里和谢瑾合作得到的两段记忆,拷进一颗空的照影珠里,给苏姒呈上。
苏姒乌黑的瞳仁看着那颗同样晶莹剔透的珠子,而顾知念眼睛不知道看哪儿,无意识地往苏姒的眼睛看去,觉得那双眼睛太过黑,太过清透,像两颗石头,看不出任何感情,让人发寒。
苏姒摸不到珠子,于是顾知念给她举着,让她看。她看完了两段记忆,挥了挥手,示意顾知念收起来。
然后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想再追查下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表露出一些不确定的烦躁,同样流于表面,敷衍表现,并不是十足真诚的情绪。
顾知念心里一惊:什么玩意儿,任务npc要自己放弃发布的任务吗?以官方那个喜欢给玩家surprise的尿性也不是不……
“但我还是不得不找啊。”苏姒下一句话让顾知念松了口气,又听狐妖接着说:“万一呢。”
她侧过脸,很薄的嘴唇冷漠地下垂,下颌却抬起来,乌黑的瞳仁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那样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阳光映下来,她像一片薄而脆的枯叶,随时都可能碎掉,但她本人都不在乎这岌岌可危的情况。
顾知念突然想到了该怎么形容这只狐妖:她像一张可以反复涂抹的白纸。她所有的情绪都是用画笔涂上去的,流于表面,也只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颜色,她内心还是雪白的,没有任何情绪可以染指。
她生前该展现过许多绚烂的颜色,可现在死了,也就不用再展现什么给别人看了,重新回到了白纸的样子,无喜无悲,疲倦到没有办法调和颜色。
她唯一真正在顾知念面前表露过情绪,是听闻到了皎月姬的消息。可是现在,皎月姬确凿的记忆在这里,却已经再也引不起她的波动了。
一种可怖的念头如惊雷一样,劈进顾知念的脑海里:她已经知道皎月姬死了。
她怀着这种揣测,惊疑不定地往苏姒那边打量。苏姒将乌发里簪着的一朵海棠花,再往里推了推。这种简单的动作,都流露出不自知的风情,如芙蕖拂水,软柳迎风。
但她本人已经不再想利用这种风情,不再想处心积虑地计算什么东西。因为苏姒已经死了,她只是一抹魂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顾知念偷偷看了再看,苏姒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既没有知道皎月姬死去的悲伤或者痛苦,也没有不知道皎月姬死去的那种怀揣希望和期冀,她没有情绪,只是很平和地看天,天很蓝,有云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