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瑾来说, 这两个偶尔回家的人, 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维系,只有金钱的牵绊,确凿地确定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同时为了物质的供养,她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向这两个人妥协。比如,温顺地听训, 比如,乖乖读书,不要想别的出路。
她爸妈对于电脑游戏的认识还停留在“精神鸦片”“网瘾”这一层面,对新技术更是所知甚少,更不会理解“电竞”为什么也是一个堂正的职业。
谢瑾从小玩伴只有电脑,保姆从来都是做好该做的事情,与此之外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在她刚来的时候偷偷喂了谢瑾一颗糖,谢瑾还含着在对她笑的时候,刚好出差回来的爸爸推开门进来,把那个中年和蔼的保姆叫进书房大骂一顿。
小小的谢瑾含着糖紧张地贴在门外偷听,只听到父亲的只言片语,夹杂着无比的愤怒“脏”“你负得起责任吗”“胆大包天”。
糖含得舌根发麻,已经忘了甜不甜。
然后她从此之后就没有见到那个唯一对她和蔼过的保姆,进来的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面孔,偌大的房子里冷清而空荡。父母的回来也不会让它热闹起来,因为疲累两人会互相争执大骂,谢瑾开始还胆战心惊扒着门偷看两人从对骂到毁坏东西到大打出手,后来就能带着耳机,木然地继续敲打键盘,把门反锁上,隔离外界的一切。
他们已经疲于处理自己的事情,更遑论了解女儿的什么特长和需求,理解新出现的事物,那太花时间,而商人的时间就是金钱。
这些缘由说来复杂,到谢瑾嘴里,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爸妈不让。”
除了和游戏相关的事情,她一向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习惯听从父母的安排,忽略自己的诉求。所有的压抑都可以在游戏里排解掉,洗把脸第二天又能按照父母的指示乖乖上学,做一个听话的好学生,尽管她对那些东西一点都没有兴趣。
她知道她父母或许是爱她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把这爱归类为一种简单的交换关系——她乖乖听话,读书考大学,换取在游戏里醉生梦死的时间和足够让她过得顺遂无忧的物质支持。
顾知念眨了眨眼睛,已经从这只言片语里窥得了一点难过的影子,尽管谢瑾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翻了个身,仰躺下来,不在眼巴巴地盯着谢瑾,给她太多的压力,尽量轻松地扯开话题:“不打职业也好,我听我打职业的朋友说,每天训练十六个小时,还不见得能出头呢,太苦了。——当然,他没有师父厉害啦,师父最好了。”
谢瑾没有说话,没有反应。顾知念侧过头,看见蓝幽幽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又好似没有焦距,只是视线恰好落在了她身上。
谢瑾不知道怎么回答。除了游戏,她对外界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有一种孩童天真的恐惧。
顾知念心里清楚,她本该不跟谢瑾说这些,谢瑾本来就不懂。匆匆出口的这些逻辑混乱的话,只不过是在欲盖弥彰地遮掩过去同样不那么光鲜的记忆——它们随着谢瑾一句“父母”,再次翻腾上来,如蔓生之草,在心口张牙舞爪。
痛楚是鲜明的。
此夜此月,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撒了个皎白的半圆,又提到父母那根弦,顾知念心里积了太多的事情也在一齐蠢蠢欲动。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很难再冷静地揣测谢瑾的情绪给予安慰,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
和谢瑾大眼看小眼瞪了一会儿,顾知念心里被旧事充塞着,没办法找到新的话头活跃气氛。她终究叹了口气,想,这不怪我,夜晚总是叫人伤感,更何况刚刚还听了别人伤心的话。
她尽力以轻松活波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看着朦胧黑夜里仿佛发着白光的天花板,说:“哎,师父,你父母不支持你的爱好,而我没有妈妈,我们扯平了,好像都挺惨的。”
谢瑾依然没有说话,窸窸窣窣一阵过后,她掀开了自己的被子,顾知念感到自己被窝外面有异样动静——谢瑾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她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而谢瑾近乎无辜地睁着眼睛与她对视,看见她的神情,于是努力从湛湛蓝眼瞳里传达一种安慰的意思,原本凌厉的眉梢微往下压,眼角也往下弯弯,打散了平时一脸生人勿近的凶相,居然显得有些可爱了。
她比谢瑾矮一个头,脸正好对着谢瑾的颈窝,而谢瑾睡前又解了头发,发间和颈窝里那种馥郁的柠檬香气就越来越浓。顾知念完全愣住了,根本料想不出谢瑾这种举动,而谢瑾已经伸手隔着被子一下下顺着她脊背从上往下给她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