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头带金冠,冠上插三根铜柱,铜柱顶端立三只鹰鸟,鹰身上拴着三条挂有铜铃的彩绸,正是前天呼麦指挥狼群的萨满博。没穿黑衣法袍,只着一件交领中衣,领襟绣日月山河,袖口一圈三角纹。腰上围十八面小金镜,下着玄色法裙。法裙前后三条敝屣,缝着珠宝玉石,下端是印染的白色小人阿达。
阳光在多锅拉嘎黄金法冠上流转,宋半烟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费事巴巴的何苦,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直说嘛。”
萨满博肃然而立,不言不语。
白薰华见宋半烟席地而坐,心道果然有问题,否则依照半烟的性格怎么会被人撵着跑。她看了一眼萨满博,对宋半烟说:“我去看看他们。”
宋半烟嗯了一声:“小心。”
望着白薰华离开,宋半烟扭头对萨满博说:“怎么,还是在考验我吗?大褂还要么?”
萨满博一甩衣袖,迈步走向宋半烟,法裙腰间十八面小金镜微微晃动。宋半烟连忙抬手挡在眼前,从背包里翻出密封袋扔给萨满博。
“原物奉还。”
萨满博一把接住密封袋抓在手里。
“刚来那会,你是真想杀了我们吧。”宋半烟从包里翻出一根火腿肠,“你设计了三重杀机。狼群、沼泽、虫子。狼群一路尾随,伺疾猎杀我们。围猎失败就驱赶我们陷进沼泽。沼泽里面的死亡蠕虫也是你需要驯养,故意引诱出来的。对不对。”
宋半烟咬了一口火腿肠:“这种虫子根本不可能自行长这么大。”
萨满博突然抬起手,取下面具。
那是张极为稚嫩的脸,如十一二的小女孩。她开口,百灵鸟般婉啭清脆:“它们早就成熟,等待在荒野。”
她的汉语出乎意料的好,让宋半烟忍不住好奇:“因为我会呼麦,所以你留下潜英石。潜英石有毒,能引来狼群,但同样只有它才能克制虫子。是杀机也是生机,这是个考验。你想让我干什么?”
年幼的萨满博望着宋半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是十分满意。
“你想让我猜?”宋半烟嚼着火腿肠,脑子飞快运转,“我用潜英石灭虫,通过考验,你选择我。飞机、安氏兽、鸟群,你是不是这个深谷的主人?你引我们到这里...哦,应该反过。我们明显来者不善,如果你是铁木真的达尔扈特守灵人,肯定就想办法将我们拒之门外。”
宋半烟突然嘲讽的笑道:“八百年了,蒙古人越来越渴望铁木真。”
年少的黑衣萨满垂下眼睛。
宋半烟扬起唇角,温润从容又斩钉截铁的说:“你是通天巫阔阔出的后人。”
阔阔出的父亲蒙力克,是铁木真父亲托孤人。他从特薛禅家接回铁木真,在铁木真少年无力统治部族时鼎力相助。铁木真曾亲切的称蒙力克为“老爹”。
阔阔出是蒙力克的第四个儿子。他性格狂奇,喜欢赤身在暴雪中漫步,占卜凶吉每每都中。蒙古人称呼他“帖卜腾格里”,汉语意思“通天巫”。铁木真成为成吉思汗,也是因为阔阔代天立言,为他加冕。
铁木真十三岁时,就能因为一条鱼射杀同父异母的弟弟。而蒙力克家族军队人马无数,七个儿子战功彪悍,阔阔出更是蒙古人顶礼膜拜的大萨满。军权神权一手掌握的骄横大家族,对于铁木真而言就是如鲠在喉。
阔阔出赴约鸿门宴,被折断脊梁骨,用青帐罩住。三天之后阔阔出尸体消失,铁木真对外宣称:阔阔出触犯他的威严,皇天震怒,把阔阔出收走了。
年少的黑衣萨满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人的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她盯着宋半烟,犹如端详一本古旧书籍,渐渐眉头蹙起:“五百年前,敖尔告的奴隶跪呼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活佛的名。一百年前,库伦的农奴叩拜北京的皇帝。五十年前,赤勇城的街头批判旧日的王。现在,全蒙古人都以为自己是持血斧的孛儿只斤氏。”(敖尔告、库伦、赤勇城都是蒙古首都乌兰巴托旧称)
宋半烟可没兴趣讨论蒙古人的心理历程,眼前这小家伙既然不是铁木真的守灵人,那危险更高了。
白薰华探明情况回来,却没有走近:“半烟,前面有个深洞,猫娃子他们都摔下去了。”
年少黑衣萨满抬起手,将面具扣在脸上,转身离开。她的目光渐渐凝重,声音如盘旋天际的鹰啾:“腾格里选中你,大河巨川流过岁月,草原等来你。一柄马刀刺破笆篱,你将带走尘埃,在黄金的季节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