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成了一名最不起眼的粗役丫头,在冷府的偏角一隅住下,跟着吴氏在东厨打杂,却一直没有机会可以当面和大小姐道声谢。
正如吴氏所说,府院深深,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也是很不容易的。
还是本分点,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便是对大小姐最好的报答了。
春去冬又来,转眼间,她已在冷府待了几百个日夜,只有在极偶尔的盛大节日里她得以稍微近距离地看见大小姐。
十四岁的她已被冠以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再过几年,不知当美得如何。
只是通常老爷在的时候,大小姐总是不苟言笑又端庄清雅的,时刻保持着一名世家千金应有的矜持有礼的风姿。
直到有一次,她做完活提灯回房的路上,无意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匆匆掠过。
朝着大小姐闺房的方向。
她心中担心大小姐,就忙跟了上去,结果就看见了——真正的大小姐。
那是一个极清秀俊美的白袍少年,站在窗格前捂着自己被撞痛的额角,正哭笑不得地望着大小姐,小声唤着她’歌儿’。
而大小姐很没样子地笑弯了腰,眸子里像洒满了最璀璨的星光,凝眸望着少年的时候,笑得好温柔,又好开心。
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大小姐轻啐一声‘呆子’,便伸出手,探出窗格,轻轻揉着少年的额角,少年亦痴痴地望着她。
两人静静无言,又好似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月光忽然倾洒而下,笼罩在两人身上,如同一对璧人般熠熠生辉。
文莲呆住了,甚至都忘记眨眼睛。
远远望之,心头枝枝蔓蔓,好像要开出什么一样。
燕京是寒凉的,冷府是肃凉的,人心是荒凉的,可突然间,文莲觉得自己身上变得好暖。
真的好暖,好暖。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还是会时常梦到这一幕。
梦到这美好得仿若镜花水月的一幕。
她想,如果时光能够永远定格在那一刻该有多好,那么大小姐就永远都是大小姐,也不会变成后面的齐王妃,太子妃,皇后,太后...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那是大燕的七殿下。
有着一半胡人血统的七殿下,最不受宠的七殿下,最不被老爷看好的七殿下。
七殿下出征的那天,老爷下令将大小姐锁在了房里,不许她去送行。
大小姐在房里哭得声嘶力竭,可谁都不敢放她出来。
只有她,想都没想,抓过一把柴刀便硬生生地将门劈开了。
“文莲,谢谢你!”
她对她匆匆落下一句谢,便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没想到这就是她和她单独说的第一句话。
她,呆住了。
木讷的她竟来不及对她说一句,其实该道谢的人该是自己才对。
后来,她被震怒的老爷关在柴房里一年多,日夜操劳。
等被放出来的时候,因终日难见天日,一身异常苍白的皮肤,没有血色的唇和一双本不该出现在少女身上的粗糙干裂的手。
原来,是冷府将有喜事,她才被放出来的。
听吴氏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小姐要成亲了。
“是和七殿下吗?”她脱口问道。
忽然又想到月光下的那一幕,想到大小姐唇边最温柔开怀的笑,觉得那样的美好理应延绵下去,直到永远。
她想,只要大小姐能够幸福,那她所做的所受的一切,也就算是报答她了。
可吴氏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她良久,却什么都没说,就摇着头走了。
文莲怎么都不会想到,等她再次见到大小姐时,她竟已经再不会笑了。
一年未见,大小姐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但姿容却比一年前更加倾城绝世,只是神态间再不复之前的明艳灵动,而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大小姐在挑选自己的陪嫁丫鬟,转眼看到她时,静静地道,“对不起,害你因我关了那么久,往后我就是齐王妃了,你便随我一起去齐王府罢。”
她怔怔地盯着她,泪水突然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
“你可是委屈了?放心,往后王妃娘娘不会再让人伤你的。”大小姐身边的一名贴身丫鬟走来安慰她,“别哭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可她却哭得更厉害,只是不停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