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只剩我一人之时,我脱去常服,吃力的换上繁复的冕服。描眉画额这些我都生疏不已,我想着婉儿的眉眼,想着她额间的红梅,将这一切加到铜镜里的那张脸上。如今,可以坦荡恢复女儿装束了。
“都进来吧。”我高声传唤,声音回荡。
宫殿门打开,我就站在门口。“朕准备好了,走吧。”
众人呆在原地,惊愕的看着我。我不理睬,继续往外走。
“圣上,这…”年岁稍长的宦官先回过神来。
“怎么?不认得我了?”我继续往前走,没有人敢阻拦我,只是不知所措的跟在我身后。我听见身后低声的说话,“快去告诉临淄王殿下。”
隆基眼里的难以置信和绝望让我喜悦,我笑着,“隆基,我也是女人,这皇帝你还让我当吗?”
隆基瘫软跪在地上,伏地痛哭。他痛恨女人干政,他最尊敬的叔父,他一心以为能重振李唐的男人其实是个女人。那一刻,我不再恨他,我知道他的未来。
他渐渐冷静下来,冷眼看着我,眼睛里还有眼泪打转。“为什么不骗我到最后?这皇帝你做就是了。”
“这皇位上沾了她的血。善待你的父亲和姑姑。你会是个好皇帝。”自婉儿去后,我竟一滴泪都没有,只是脑海里,总会想起往日与她种种。
隆基将我软禁起来,数日之后宣布我的病亡的消息,之后李旦顺利登基。他昭告天下李昊死了,他为我改名李允,把自由还给了我。从头到尾,我其实只想做李临月而已。
这些年咸和大师曾经的那句话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如今重新想起,又去见他,他早已在数年前圆寂,他坐下的弟子告诉我,大师生前说若我再来,只需告诉我还会重逢。
延和元年,六月武攸暨病故。
先天二年,隆基携兵士驻山下,太平与我共居山寺三日,秉烛夜话陈年旧事。归家后自缢于家中。
开元二年,八月崔璧斐病逝,她一生未再嫁。葬入隆基给我修的空冢,和我的衣冠合葬。
同年九月,弥霜服毒自尽。
我依旧活着,在丰德寺的别院里,在大明宫的长生殿,在长兴坊的昭容府。在每一个她存在过的地方,追忆她生前的模样。我不愿死去,一旦坠入轮回有关她的记忆就会消失,我固执的活着,送走一个个故人。七月阳光正好,她书楼藏书又该摆出来晾晒。我小心取下每一本书,书墨香中,似有胭脂气味。
“砰”远处架子上,似有书本掉落,我慌忙前去,书落于地上,我将其拾起。落地翻开的书页缝中,清晰写有她的名字。我举目四望,静寂无声。合上书,封面有三字—《研神记》。我们的约定,我知道,她回来了。我们还会重逢。
眼前的浓重的黑色在一点点变淡,只觉得如盘古开天劈地一般,混沌之中渐渐有光亮射入,原本模糊的东西开始变得清晰。白墙和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怔了几秒,这里是医院?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我想坐起来,浑身却如石板一样僵硬,挣扎了好久,才一点点直起腰来。我看着吊瓶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我脸上。那一切都是一场梦吗?我将手放到胸前,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心脏被撕扯过一样的痛感还隐隐残存,那是她存在过的证明。是在她离去之后,每个思念她的日夜我真切的感受。可除我之外,这眼前的世界再没有她存在的痕迹了。我是回家了吗?回忆追溯到起点,是那次车祸?我现在是因为车祸受伤在医院吗?这之中间隔了多久?我脑中有千千万万个疑问。可眼前除了墙上挂着一个黑屏的电视机空无一物。
门被推开,我紧张的看着外面。“婉儿。”我叫出声来,跳下地腿一软便栽倒了,手上的针被扯了下去,疼痛让我有所冷静,眼前的人,那张脸我不会认错,她是婉儿,可这穿着打扮,为什么会是现代的模样。
“哎呀,你小心。”婉儿慌忙上来扶我,语气里却满是惊喜和激动。“摔着没有?我扶你上去。”她一边搀扶我一边拿出手机拨号。
这声音也是她,真的是婉儿,她和我回来了?我的喜悦像一只巨大的猛兽一口将我吞噬,我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喂,李教授,临月……”她刚说了几个字,被我猛的一抱,手机掉落在地上。
“婉儿,婉儿…”我已经说不出其它话来,只是死死的抱住她,叫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