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炯炯目光,X-光线般扫描陈医生的大脑,教授是她奶奶一手带出来的杰出医生,他很清楚她的实力。
近不可察觉叹口气,为了家族名誉,凯璇侃侃论起林医生所错过的细节:“去CT之前,女孩跟妈妈说了两次,她觉得口渴,但因为赶着去做检查,并没有人理会。CT结果出来没事,林医生专心替她治疗外伤,女孩又要求喝水,这次妈妈拿了水给她喝,但林医生没注意到的是她的饮水量。”
“易口渴,是大量失血最直接的生理表现,女孩的外伤并不严重,那造成身体缺水的唯一可能就是内出血。一开始受伤时激发大量肾上腺素,导致女孩没有痛感,后来开始有痛感时,因为医生已开始其他伤口的治疗被忽略,从受伤到完成外伤治疗,过去了近两个小时,我的判断是,她最有可能因为骨盆破裂而形成大出血。”
“精彩的结论。”教授扶了扶眼镜,说:“如陈医生所说,解剖结果证实女孩死于内出血。非常好,陈医生。”
转过头,看向林医生,语气平淡无波,听在思靖耳里却像惊雷:“如果这是真实的情景,林医生不闻窗外事的缺点,就会葬送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希望你会记住这点。”
思靖呆呆坐在逃生通道好几个小时了,这里是顶楼,所以几乎没人,其实也没人会关心她到底好不好。
在医学院的时候,她的成绩其实还不错,只是,到了住院医师的实战训练,经常会有同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
理想中的救死扶伤没有出现,高超医术更是摸不着边,永远写不完的报告、病例和学习心得,拼了命奔波在科室、教室与实验室之间,挤破了头却依旧被排除在受重视的临床研究外,偶尔有幸被选中进入手术室,压力都大得差点尿裤子,就怕自己犯错葬送一条生命。
也许应庆幸今早的是模拟课,而不是真正的病人,所以没造成真实的伤亡。
可是,就连模拟课都无法顺利通过,妄论救人?
再度把脸埋在臂弯里,眼泪汹涌而出。
住院医师中有个人消失了大半天,注意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充满了怨气的人。
非常不满她无故消失,把照顾十个小病人的重担落到她一人肩上,待会儿陈医生见到林医生,一定剥掉她一层皮。
只是模拟课就那么受打击,还有没有承受心理压力的能力了?全世界就她活在高压环境中吗?
暮色渐起,好不容易熬过轮班,凯璇换掉白袍后,看了眼周遭的人群,她还是不见踪影。挣扎一番,最后还是按下饥肠辘辘的感觉,开始在医院内寻人。
女生都喜欢躲在哪儿哭呢?洗手间?天台?
当她在楼梯间找到思靖时,她的双眼已舯成桃子,用袖子抹抹脸,不让人看见满脸泪痕的摸样,丑死了。
“你好意思么?把所有病人都交给我。”女人的泪水没法让陈医生心软,却是更为烦躁,烦躁因为她不懂得安慰人。
思靖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实说,也不想理这个人。
凯璇背倚墙上,左脚顶住墙,习惯性把双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里,才发现已换了一身衣服,双手无处可摆。
默默无言,好一会儿,凯璇叹口气,开始说故事;“你知道么?最好的医生也有救不回来的病人。”
“我奶奶总是说,医生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神的手中抢东西,当然,跟万能的神抢东西,输的一般是人类,所以能抢回一条命时,我们应该开心,抢不回来时,我们可以伤心,但别忘了明天继续来医院当土匪抢东西。”
真是奇葩的老太太。
从思靖眼里读到这句话,凯璇淡淡一笑,望向远方良久,幽幽地说:“很好笑的理论是么?这是我奶奶没法救活我十岁的妹妹时对我说的。”
深深呼出肺里一口浊气,凯璇凝视思靖。特别认真:“你和我不一样,你抱着崇高的理想,深重的道义来当个医生。我呢,只把自己当土匪,我每天来学的,就是跟神这个超级大土匪争命,我不会带着虚无的幻想,更不会用这些来折磨自己,因为我知道,今天我抢输了,明天我还会再来,而且不犯下同样的错误。”
“人都注定有一死,没有人是例外,作为医生,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量把出错率拉到最低,因此我们需要经过非常多年的训练,才能学会、学好,如果你心理脆弱,无法面对过程中的各种失败,那你就是这医学制度的设计者要淘汰的第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