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生拈着棋子的手停了一停,道:“倘若是两方人马皆到安平郡来,倒是能以力抵力,两两抵消。”
清平沉默许久,道:“先生知道信王来此的事吗?”
从窗扉中飘进几点碎雪,落在黑白棋子上。贺先生在其中落下一子,悠然道:“已经知道了,怎么,你觉得她会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吗?”
楚晙此人深不可测,但她却无法直接说出猜忌的原因,她从来不做无用功,怎可能会平白浪费力气。清平想了想道:“京中局势不明,信王是二皇女的人,焉知没有她的授意。”
贺先生道:“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信王出身民间,尊位不匹。相传早年在后宫中其父卫贵君与越王生父付贵君势同水火,而近年来谣传陛下有意册封付贵君为正君,却由于信王的缘故迟迟未下诏书,越王自然恼恨不已。恐怕她来此处也是为避一避风头。”
清平闻言垂下眼睑,心中却有些释然,茅塞顿开般,仿佛借贺先生的话在心中为楚晙开脱了些什么。贺先生瞧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你今日怎地了,如此心不在焉。”
清平沉默不语,又疑心是自己想的太多,她不知京中局势,却也能大致猜出楚晙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想到她来云州的路上还遭人暗算,若真是布置妥当如何会受伤?一想到这个,她又想起昨夜两人还饮了些酒,她当又是她的新招数,现下想来,怕也是借酒消愁,连伤口都不顾忌了。
这人当真是不要命了,清平抿了抿唇,一副神情不属的样子,满心想的都是楚晙。贺先生惊讶道:“怀之?”
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当即有些窘迫,道:“.......先生,您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贺先生头一次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没什么,没听见也就罢了。只是怀之,你今日在想什么呢?”她抚摸着棋盘边缘的木头纹路,打趣般道:“莫不是在想谁家的公子?你年岁渐长,也该成家了,不成家如何立业?”
怎么又扯到这上头来了,清平头痛道:“先生说的是,我知晓了。”
贺先生见她明显没听进去,眼神却闪闪烁烁,便有些了然道:“这是怎么回事?安平郡中的媒人不是都踏平了你府上的门栏,都被你婉拒了。起先未曾碰见合心意的人,如今是看上了哪家的?”
清平犹豫道:“不是安平人。”
贺先生嗯了一声,颇感惊奇,道:“那是哪郡的人?”
清平脑子里正是一团浆糊,闻言含含糊糊道:“也不是云州人。”
贺先生来了兴趣,追问道:“这人如何?”
清平想了一会,掰着手指头道:“出身好,家世也好,比我厉害许多,而且特别——”她本想说狡诈,但是当着贺先生的面还是改了口,“——特别聪明,脾气也大。”
贺先生对她掰手指这个傻气的动作十分担忧,感觉这个学生似乎有惧内的潜质,思量片刻道:“怀之,这么说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了?”
清平闻言心中一震,睁大的眼睛倒映着窗外飞雪,人陡然清醒了过来,种种绮念烟消云散,她仿佛从一个迷离的梦中脱身出来,只剩下欢情后的空虚与惆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失落道:“是,没错。是我高攀了。”
她这态度前后变化太大,贺先生凭空猜测了半天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隐约明白她是喜欢上了一个出身于世家大族的男子,便安慰道:“女儿家莫要为情爱小事耽搁了前程,待你日后平步青云,自然有的是选择的余地。”
见清平只是沉默不语,亦有些怅然道:“人生终归是许多不圆满,岂能事事如意?你年纪尚轻,却需明白一事,这世事几多迁移,没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人也好事也好,皆是如此。太上忘情正是谓此,而‘情存疏也,近不过已,智者无痴焉’,你难道不知吗?”(1)
清平静默,然后艰难的开口道:“......‘情难追也,逝者不返,明者无悔焉’。”(2)她起身深深一拜,只觉得身心疲惫,道:“可是先生,倘若人真能如此收放自如,怕是早就超凡入圣了。我不过是个凡人,能拿的起,但要放下却太难了。”
贺先生心中打了个突,端详着她的面容,观她神情坚毅,好似下了什么决定,便道:“莫要感情用事,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做长远的打算。”两人相视,好像都有些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贺先生无奈道:“遇事先好好想想,你若是还有事,便去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