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她轻声道,面色麻木如斯。
我记得那日我双膝砸地的声响,记得身边亲人们凄厉的哭嚎,我们走入门中,看到无声无息的她躺在榻上,只觉得世界轰然坍塌。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世界已然失去了色彩,我对我身边的一切事物丧失了兴趣,终日里只是饮酒烂醉。尹府挂起了白绸,开始办丧事。停灵七日后,她被下葬于长安城郊的龙首原之上。那里有一块域姐姐买下的墓地,有专门的守墓人,每日打扫管理。
我真是心灰意冷,从没想过秦怜会在那样年轻美好的年华里逝去,带着我的心一起被埋葬。她的葬礼很低调,那一场事故,我们也并未对外宣扬,只说她是因急病去世。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是域姐姐毕生最为沉重的打击,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做出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武皇赐婚她与太平公主,她竟然接受了,并立刻与太平完婚,入赘公主府,做了驸马郎。甚至把她和秦怜的孩子也带入了公主府,将孩子的名字改为“子绩”,仿佛标榜她的功绩似的。
我告诫自己要忍耐,就像父亲告诫我的那样。不论域姐姐做出何等选择,她毕竟是我的主人,身为尹氏属族的一员,我没有资格对她的选择做出任何指摘。我幻想着她或许有什么苦衷,或许是被逼无奈,我不能错怪了她。
但是这样的忍耐与幻想,在我得知太平公主怀了域姐姐的孩子之后,彻底被击得粉碎。太平公主知晓她的女儿身,知晓鸾凰血脉之谜,在这样的前提下依然与域姐姐成婚,这些我都能接受。可是她怀了域姐姐的孩子,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背叛了秦怜!
秦怜走后这才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就能做出这般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冷血行径。
我的父亲似乎也因此受到了打击,他初时不相信那孩子是域姐姐的孩子,还亲自去为太平公主诊了脉,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是查出了那是拥有鸾凰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很特殊,我父亲从前也没见过,因为鸾凰血脉要么就有,要么就无,完全没有中间地带,可这个孩子,是一个微弱血脉的携带者。父亲说,这个孩子的血脉不足以传承下去,她的下一代绝不会是鸾凰血脉继承者。而她自己本人,或许也不具备大多数鸾凰血脉拥有者所具备的特征,比如她的寿命不会比继承者长,体能不会比继承者强,鸾凰血脉拥有者所具备的特殊的吸引鸟类、与鸟类交流的奇异本领,她也不一定会有。
父亲对域姐姐很失望,但数十年来对尹氏的忠诚,还是让他接受了这一切,并继续尽力辅佐尹氏,辅佐域姐姐。可是我无法忍受,这一次我彻底离开了尹氏,离开了尹域,我对她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寒心彻骨。彼时恰逢征兵,我报了名,入了军队,自此许多年未曾回过家。
而我并不是唯一一个离开的人,无法忍受这一切而离开尹氏的还有族婆婆。她老人家素来自由惯了,在一个地方住不惯,二话不说就离开当属寻常。那些年她去了哪里,我亦不是很清楚。她与秦怜亲近,秦怜待她如待亲生母亲,秦怜之死对她的打击非常大,而尹域的不忠,也是迫使她离开的最为重要的原因。此外,秦怜从前的贴身侍女筱沅也离开了,她去了何处,当时的我也并不知晓。
直到我父亲危重弥留,我才终于请了丧假回了家。然而父亲弥留之际对我说的话,却颠覆了我数年来的认知。那一夜父亲在我耳边断断续续的叙说,使我头重脚轻,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听觉。
他竟告诉我,秦怜还活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代篇)
我活到二十多岁, 才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位你相当熟悉的人做出了让你费解的, 完全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时, 你该考虑到的不是定义她的本性如何, 而是推测她这么做的原因为何,以及暗藏在背后的苦衷。这, 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短时间内的巨大变化, 一定意味着有特殊的原因。
我的老父亲, 躺在病榻之上, 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与我说起十年前秦怜刚刚重伤之后所发生的事。他生怕自己衰弱的口舌无法将事情说清楚,每一句话, 都要确认我听懂了才会继续说。他说一句, 我重复一遍,这一场漫长的谈话,几乎持续了一夜, 直到我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