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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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