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意将竹简丢到一旁,酒劲上来总算有些暖和了。她将旧了的貂皮大袄又裹紧了些,忽然发现大袄上破了一个洞。什么时候破了她竟没发现。也对,这件大袄她已经穿了三年,穿着它跑了许多地方,也未曾有心思细细呵护它,破了也是在所难免。
看着破洞,李延意用手指挠着,自言自语地吟唱着: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你竟还记得这首歌。”
一个声音从烛台之后响起,李延意迅速起身将不离身的剑抽出。
“谁。”李延意下意识地质问之后,心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谢氏阿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峻的眼神之下是一双紧抿的双唇。
“阿歆。”李延意将剑收了起来,丢到羊毛地毯上,一瞬间卸下所有戒备,即便阿歆的后背上那把青碧色的长剑剑柄闪着冷光。
“你竟对我丝毫不设防,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李延意微微撅起嘴,的确没有一点害怕防备之意:“你若是要杀我便不会开口了。不过卿卿去了北线锻炼果然有所收获,竟能避开虎贲军的眼线偷偷进到我的帐篷之内。”
“不许这样称呼我!”阿歆脸色不善却又难免带些红晕,“南崖行刺你之人当真是废物,竟没能将你杀了。”
“哦?所以你还真是来杀我的?”李延意浑然不在意,转过身正面对着她,“若不是带着剑,这深更半夜的潜入的我帐篷内还以为是想要与我‘叙旧’的。”
李延意此话一出,阿歆立即将剑架上她的脖子。
李延意斜眼看着锐利的青锋,表情也未改变。
“你我旧事竟还能激怒你,实在稀奇。只有尚挂于心才会在意。更何况那些往事已被传为‘佳话’,甚至被唱入了戏中,杀了我它们依旧存在。再者……海棠之约,你犹记在心上。”
阿歆道:“你就只能说这些狂浪之语吗?”
李延意的脖子渐渐被割破,血染上了阿歆的剑。
“你来也不只是为了被我戏弄吧。”李延意道,“知道我遇刺,是关心我,怕我受伤才来夜探的吧?看来我说对了,否则你的手也不会颤抖。这不是位军人该有的素养,无论是面对穷凶恶极的敌人还是昔日情人都不该如此。”
阿歆将剑收起,低沉着声音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他人手里。能杀你的,只有我。”
李延意勾起一抹笑容,看透她的笑容。
“见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这就要走?”
阿歆将帐篷上早就切开的出口撩开,此处正对着山壁,山头上有虎贲军守卫,但她有办法避开虎贲军的耳目。
“我们多得是机会再重逢,希望你能活到那日。”阿歆临走前丢下此话。
第64章 神初九年
大聿京城, 汝宁。
天将破晓, 下了一夜的春雨将将停下,青石板的路面上虽未积水却很湿滑。一骑快马隐匿在浓重的夜色里, 在朱雀大道上一路狂奔, 奔向禁苑正门。马鼻呼出的两道白气不断地融入进雾气中, 禁苑正门永安门如一只黑夜里蛰伏的猛兽, 眨眼间就将快马连同信使吞入腹中。
马上信使一路从北边赶回, 盔甲上仿佛还带着北边寒冷的冰霜和血气。
依照大聿律法在禁苑之内策马狂奔乃是砍头的死罪, 可信使持有天子文书畅行无阻,且无人敢拦他。一路疾驰到太极殿前, 信使翻身下马时双腿发软, 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摔倒,单手撑地的同时挺身快跑, 将急信递给早在台阶下恭候的内侍, 內侍接了装着急信的竹筒, 用双手捧着小跑入殿,呈给天子。
殿门打开,暖色的烛火之光一泻而出,将石阶照亮却刺不透春夜寒雨所生出的雾气。
天子李举坐于案后,两旁是挑灯奉茶的内侍,烛火之下李举的五官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同样遗传自先帝, 与李延意极为相似的眼睛在阴影中熠熠生辉。不同于李延意的是, 李举的双眼少了些志在必得的锋芒, 多了几分沉郁。
见信使进来,不等他行礼李举便直接道:“不必行礼,快将信拿来给寡人。”
“诺!”内侍应了一声,将还凉手的竹筒呈到案上。
李举把竹筒内的布帛抽出,上面只有两行字:正月种,五月获。获讫,其茎根复生,九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