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此,还不快快见礼?”
龙颜不可直视,何况还是这么直不隆冬地站着盯了半天?魏顺看不下去了,斥杨熙道。亡国公主,无所倚仗,他又是为了宇文睿的天子尊严,所以他知道宇文睿不会责备他多事。
果然,宇文睿没开口阻止魏顺,而是噙着淡笑看着杨熙——她很想知道,重压之下,杨熙会如何反应。
杨熙闻言,既不惊亦不恐,尖削的下巴微微扬起,苍白的脸上是居上位者的骄傲,“我是大郑皇帝的姑姑,御封长宁大长公主。”
言下之意,以这等尊重的身份,为何要向敌国的皇帝行大礼?
宇文睿眼眸眯了一下,她真没生气,她就是觉得有趣:这个杨熙的性子,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似曾相识。
宇文睿于是故意冷哼道:“大郑?早已是隶属于我大周的疆土了!这个字眼儿,以后也只会出现在史书中!亡国之族,有什么资格提封号?”
杨熙的娇躯一震,身形晃了晃,像是要支撑不住一般,却又狠狠咬唇定住神魂,她的掌心默默攥握成拳,指尖深抠入肉,几可见血。她的脊背挺得更直,像是竭力不被世间的任何重压所压塌,“三代以后,至今几千年,尧、舜、禹早被不知几朝所取代,世人提及时,仍是无限尊崇!”
三代,指的是夏、商、周;尧、舜、禹都是上古贤王。
咦?宇文睿眉峰一挑,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有意思了。
“你以上古贤王自比吗?”宇文睿嗤笑,“自视挺高啊!”
杨熙的面容一僵,又是一黯。她岂会不清楚自己这不过是在强词夺理?亡国之族,还是亡于皇室昏聩、任用佞臣,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料宇文睿突的话锋一转,道:“郑廷要是多几个人有你这样的风骨,这场仗朕怕也是不好打得很!”
杨熙微怔,蹙眉盯着宇文睿的眼睛,似要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在讽刺她。她为自己得到的答案而越觉得泄气:周廷的胜利,绝非只是凭借了运气。她入宫的一路上,眼见得周廷军队对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郑廷的臣工和杨氏皇族也只是被拘禁起来,并未十分难堪。
杨熙默默叹了口气:“亡国之人,何谈尊严?”
宇文睿见她泄气,莞尔:“你巴巴儿地来见朕,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说罢,她缓言又道:“朕不是暴君,郑廷的皇族、臣子,朕有旨意,命人不许难为他们。至于杨佑,朕已经让人好生收殓了,以亲王仪礼安葬。”
宇文睿猜想杨熙拖着病弱之躯求见,必定是为了郑廷皇族的安危而来。
杨熙的心头却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地挫过,撕扯得痛入骨髓,颤声道:“多谢你……”
她不肯称宇文睿为“陛下”,宇文睿不以为忤。若是这么容易便屈服,那就不是风骨灼灼的大长公主了。
“可是,”杨熙又道,“我今日求见,并非为了此事。”
她的脸上更加煞白,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心潮再也抑制不住,皆要喷涌而出;而她偏偏要极力克制着,不允许自己失了仪态。
宇文睿盯着杨熙没了血色的唇,心念骤然一动,她终于清楚杨熙像谁了——
这份隐忍,这份傲然若雪中寒梅的风骨,岂不极像景砚?
“你让朕杀了战腾?”宇文睿冷笑。
“是。”杨熙凛然道。
“理由?”
“战腾是个奸佞小人,包藏祸心,几次暗算你,我想,你也早都知道了吧?”
“就这些?”宇文睿挑眉看着她。
杨熙被她寒凉的眸子盯得一紧,昂然又道:“当日,战宇设下埋伏,害你重伤,这事不假吧?”
宇文睿勾唇,逼视她,“朕也听说,战宇钟情你多年,这事也不假吧?”
杨熙抿紧嘴唇:“是。”
宇文睿呵呵:“那朕就奇怪了,战宇既钟情于你,就算你再不待见他,这份执念也令人感动。他暗算过朕,亦死在朕的大将枪下,你不怨恨朕,却让朕杀了他的父亲?难道……”
宇文睿说着促狭一笑:“战宇倾心你,让你觉得耻辱,以至于心中生恨,要借朕之手,报这个仇?”
“你……”杨熙登时怒上心头。她是长公主之尊,父亲和兄长无论为人如何,对她都颇宠溺,小皇帝杨佑也极尊敬她,她活了二十岁,哪里受过这等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