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努力了几次,才平复下躁动不安的心脏,又尽力抿了抿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出口的声音带着卑微的颤抖——
“来见你。”她说。
“见朕?”宇文睿挑眉,自嘲,“来看朕杀人吗?”
她说着,一指殿外,“那你走错地方了!出去,左拐,十字大街口,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杨熙的身躯一抖,被她话语中的生硬和冰冷所伤。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说:“不。我不是来看杀人的,我是来感激你的。”
“感激朕?”宇文睿仰头哈哈笑,“感激朕替你杀了战腾?感激朕给你那好侄子报仇雪恨?”
“是,”杨熙的声音终于不争气地颤抖起来,“我感激你……”
杨熙的双膝一软,便要俯身拜下去。那一瞬,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拜,为了感激恩情,还是因为那人的气度令她折服?
可不等她双膝弯透,忽觉一股大力袭来,生生将她掀起!
杨熙体弱,险些向后仰倒在地。一个趔趄,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体,惶然抬头,见宇文睿正笼着一只手,玩味地看着她。
杨熙心头一紧。
“收起你的卑微!”宇文睿厉声道,“你以为朕是为了给你报仇才杀的战腾?”
杨熙觉得有彻骨的寒意无情地袭来。
“你会错意了!”宇文睿冲她一呲牙,笑得寒森森的,“才几日,你就忘了?你的家与国,是被朕征服的!你们北郑的几万儿郎,都是死在朕的手中!你——”
宇文睿毫无留情地指着杨熙,“你本来就是朕的子民!对朕跪拜是理所当然的事!朕是什么身份?会为你这个子民,去报仇?去杀人?”
她的话语,句句如刀,割在杨熙的身上,刀刀见骨。
杨熙的泪水,到底是流了出来。她看不懂此刻的宇文睿,这还是那个对她调侃的女子吗?还是那个曾经抱过她的女子吗?
是的,她记起来了,当日她昏倒的时候,抱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睿。不然,她的身上,何以会留下木樨的香气?虽然,那样的淡……
第185章 威压
雷声轰鸣,闪电阵阵,劲风怒号,雨越下越大,。
雨水紧贴着殿檐顺流而下,织成了帘幕,哗啦哗啦地砸在门槛外,溅起一簇簇的水洼,一团团的水渍蹦落在门槛内。
没有皇帝的吩咐,魏顺不敢擅自做主关紧殿门。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木雕泥塑一般。
除了雨声、风声、雷声,偌大的正殿内听不到其他的声音。魏顺偷偷地瞥了一眼皇帝,那主儿一动不动地拄着长剑,仿若龛内供人膜拜的神像;他再瞥一眼不远处的素衣女子,见她面容苍白,几无血色,这样阴冷的天气里,竟有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魏顺知道那是冷汗。这样的天气,这副虚弱的病体怎么禁受得住?
魏顺觉得她很美,傲骨天成的美。
可惜,可惜啊!
基于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魏顺挺为杨熙叹惋的:这样的女子,本该居于高位供万民膜拜的,如今却沦为亡国残民。
纵使曾经是敌国上位者,魏顺也没法对这样的人生出厌恶来。他眼看着她瘦削的身形摇摇欲坠,却不敢冲上前去搀扶住她。
宇文睿始终没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扇敞开的殿门。突的一道闪电,划过苍茫的天际,在她的双眸间落下两行裂痕。
宇文睿身躯微震,惊觉雨大风更急了。
雨愈大,愈能将遍地的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风愈急,愈能把满城的怨魂吹散,包括……那个不满一朝的婴孩的。
帝王路,从来都是由鲜血铺就,从来由不得软弱与纯善。为了她的砚儿能够安然,为了列祖列宗的千秋基业,她必须学会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她必须拥有一颗冷硬的帝王心。
想到景砚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宇文睿的心又不由得柔软下来,眉眼间也不由得流露中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霍啦——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杨熙再也支撑不住,脑中一阵晕眩,娇躯晃了两晃,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砖上。
昏迷中,她看到了母妃柔和的颜,满是慈爱;她看到了杨侑的脸,她听到杨侑唤她“姑姑”;她又看到了忠谏老臣刚直的脸,“战腾不除,国将不存啊殿下!”的话语言犹在耳……